元春判词中说:“三春争及初春景”;惜春判词中也说:“勘破三春景不长”;秦可卿魂托王熙凤,论家计长策,临别两句话:“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薛宝琴的词《西江月》中又说:“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在“一字不可更,一语不可少”(第五回脂批)的文本中,“三春”多次出现,那么,三春”何解?“三春争及初春景”,若解为贾府四艳中,元春贵为贵妃,其它三春争与看齐,显然逻辑不通,因为,元春的风光不过只是“瞬息繁华,一时欢乐”而已,她的结局同样也很惨,同样也入了“薄命司”。贾府四艳,“原应叹息”,命运差别只在五十步百步之间,又有何可“争”?其它三句,若与贾府四艳挂钩,同样会陷入解释的困境——惜春“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同样“景不长”,这样与其他同入“薄命司”的三春(元春、迎春、探春)合在一起,就是四春“景不长”;“去后”不论定义为死去、远嫁还是出家[注1],贾府四艳里都凑不齐三春;三春与事业联结,看起来更显无理不通。第一回,中秋之夜甄士隐邀请贾雨村至家中一饮,贾雨村趁着酒兴,对月寓怀,口号一绝。脂砚斋指出:“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因此,文本中的“三春”是一个与“三秋”相互关联的时间概念,贾府四艳只是在这个时间段里穿梭的悲伤红楼梦中人,而知道何为“三秋”,便可知何为“三春”。打开这个问题的钥匙,其实还是在秦可卿身上,秦可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因此,“所叹者”的“三春”和“作关键”的“三秋”一定与她大有关系。第十一回,王熙凤探望因病危在旦夕的秦可卿之后,进入了会芳园。文本中,通过王熙凤的眼,用一赋特写一番园中的秋色——“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翩,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依水之轩。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此一大段园中的秋色也是王熙凤心中的秋色,是因秦可卿病重将亡而触发,而文本一直强调王熙凤和秦可卿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秦可卿魂托的对象是王熙凤,秦可卿的豪华葬礼也是王熙凤料理,因此,王熙凤心中的“秋”也暗示秦可卿一生的遭际与“秋”密切相关(这就是第一回脂批所谓的“一击二鸣”之法)。而关于会芳园,第五回秦可卿第一次登场,就与其婆婆尤氏治酒,宴请贾母和王夫人等,到东府花园一一会芳园赏梅花,脂砚斋马上就指出,会芳园“字义可思”。“作者笔笔不空”,而且第五回脂批还指出,“按此书凡例,本无赞赋闲文”,因此,关于“字义可思”的会芳园的此一赞赋,作者也一定别有苦心。脂砚斋对其中的“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句作批道“点明题目”。“若耶之溪”,即浙江绍兴县南之若耶溪,相传是西施浣纱处,又叫浣纱溪,西施的身份与司掌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子的“宓妃”[注2]相当;“天台之路”即通往仙境之路。天台山在天台县北,传说汉代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遇见两个仙女,留他们住了半年,当他们回到家乡,发现已过七世。因此,“字义可思”的会芳园也是一个与太虚幻境一样由妃子级别人物掌管的仙境般的存在。“罗绮穿林,倍添韵致”,罗绮指代穿着绫罗彩绸的女子,赋中的会芳园显然就是一个如同太虚幻境般的“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的“女儿之境”。因此,梦幻文本呈现的是“字义可思”的会芳园,题中之义却是折射与警幻有关的女儿之神仙之境——太虚幻境。“本无赞赋闲文”的文本,却打破凡例为会芳园特作了一篇秋色赋,其中的深意即在于暗示太虚幻境与“秋”密切相关。司掌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子,乃“通部大纲”之一,与“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的秦可卿实为同一个人[注2],都隐指废太子胤礽。通部书中的重中之重一一大观园“系玉兄与十二钗之太虚幻境”(脂批),太虚幻境作为贯穿于通部书的文学意象,就是建构在胤礽的悲剧人生之上、又超越了悲剧的文学寓言之境。秦可卿一生的遭际与“秋”密切相关,作为贯穿通部书的重要文学意象,太虚幻境同样也与“秋”密切相关,而太虚幻境最终也归结于秦可卿(警幻)。因此,只要弄清对秦可卿(胤礽)一生遭际具有决定性影响的秋”,便可弄清何为文本中的“三秋”。胤礽,康熙朝太子。年,康熙四十七年,在“木兰秋”中,因发生“帐殿夜警”事件,八月被废。胤礽生命中关键的一个“秋”。年初,被复立,很快于年10月又被废。又是一个秋,一个决定性的秋”。秦可卿临别赠言“三春去后诸芳尽”,因此,秦可卿也就是胤礽死后还有“一春”,但《红楼梦曲》中关于秦可卿部分有“画梁春尽落香尘”句,已经暗示胤礽死后,事实上正统之“春”已经结束了,而且,因为最终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彻头彻尾大悲剧,自然这“一春”只有“春”之残影,也只是如梦而过,随之而来的一定是个酷烈的“秋”。这就是脂批所云“作关键”的“三秋”。因此,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三秋”是隐喻,隐喻以胤礽为代表的一方三个悲伤的阶段,而且“一秋”比“一秋”更严酷,到了“第三秋”,就都化为泛滥在通部书中的“辛酸泪”。上引脂批中,“用中秋诗收”,那一定是“第三秋”。“用中秋诗起”,即用贾雨村中秋在甄士隐家对月寓怀起篇。此时神瑛侍者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刚刚下凡,这也意味着胤礽已死;不久之后,即发生脂砚斋所谓“写出南直召祸之实病“的葫芦庙炸供、甄士隐家遭火之事,即江南时期的曹家被抄,此事发生于雍正时期;脂批又指出此时“热日无多”,即还有短暂的“第三春”,而最终的幻灭也已如影随行,因此,“这一秋”就只能是“第二秋”。“用起诗社于秋日”,只能是“第一秋”。与“三秋”相对应,“三春”自然就是以胤礽为代表的一方最美好的三个阶段,以胤礽人生经历为坐标,从年他被立为太子到年8月他被废之前的这个阶段,可称为一春;年他被复立到年10月第二次被废之前,这个阶段可称为二春”;从雍正后期到乾隆4年弘皙逆案发生之前,这个阶段可称为“三春。但是,其中“二春”的时间或许可以延长一些。因为,文本中秦可卿莫名其妙发病的这个秋天,一定就是上引脂批中所谓“却用三秋作关键”中的“三秋”之一。这个秋天对秦可卿来说,是个命运的秋天,从中秋节后突然发病,就已经注定了她离黄泉近在咫尺。文本中,秦可卿隐指胤礽,最终的结局是被迫自缢身亡[注3]。胤礽死于雍正二年,文本写秦可卿在隐指雍正的贾敬[注4]庆寿辰前后,突然莫名其妙发病,最终因病而死,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其实是隐喻康熙驾崩、雍正登基前后胤礽的政治困境日益加深,死亡的结局已经不可避免。从历史来看,胤礽二次被废时,还是康熙朝,他除了被剥夺政治权利、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之外,其他待遇还相应保留,也没有生死之虞。因此,也可认为“二春”终结于雍正登基前后,而“二秋”开始于康雍两朝之交,而不是胤礽第二次被废之时。可以明显看出,“一春”持续的时间最长,是胤礽一方春光最为明媚之时。“一春”结束之后,虽然还有“二春”、“三春”,但越发短暂,而且春光都大不如前。几乎可以说,“第一春”的终结,已经注定了“落花流水春去也”的结局。比托于秦可卿(胤礽)的“三春”和“三秋”,横跨了康雍乾三朝,大观园中的时间,并不是正常的物理时间,而是同样横跨了康雍乾三朝[注5],隐喻了同样的“三春”和“三秋”,同样是“一春”不如“一春”——大观园中第一“春”,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所占的篇幅最长,从第十八回到第二十七回。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也就是二春将启未启之时,危机已现,第二“春”元宵节过后,凤姐小月,此后贾府风波不断。第五十八回老太妃(第五十五回那个欠安的太妃)病薨,即隐喻废太子胤礽去世,正统之“第二春”结束[注6];“第三春”一开始,就已经是暮春,而且,直接从缠绵悲戚到让宝玉落泪的林黛玉伤悼之诗《桃花行》开始,下一回文本马上就进入“秋天”,可以说,第三“春”几乎无春。第二十七回“饯花节”,大观园“第一春”春尽入夏之时,黛玉就作了“大观园诸艳之归源小引”的《葬花吟》,“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脂批),同样也已经暗示了,“第一春”结束之时,正统之象征一一大观园[注7]幻灭的结局已定。大观园中的时间,隐喻了“三春”和“三秋”,而大观园是由元春加封贤德妃而开启的,脂砚斋在元春判词中的“三春争及初春景”处批道“显极!”其真实原因在于胤礽是她和作者所处的时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下名人,而他的人生和他所代表的一方是一个“登高跌重”、“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大悲剧。“所叹者,三春也”,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春”是只属于正统之象征——胤礽一方的美好时光,“春”因而具有极其重要的正统之隐喻象征意义(当然,“秋”就是非正统之隐喻)。因此,以宝玉和十二钗为首的一干风流冤孽,在以大观园为中心的红楼梦剧场里,在看似正常的“三春”和“三秋”里,却演绎了横跨康雍乾三朝的史诗级别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注1、四春中,一定会在故事结局前死去的只有元春和迎春,一定会远嫁的只有探春一人,一定会出家的也只有惜春一人。注2、详见系列拙文7《秦可卿和警幻是同一人吗?》注3、详见系列拙文2《一代太子,悲情落幕》注4、详见系列拙文4《史上最强老道一一贾敬就是雍正》注5、详见系列拙文19《红楼时间非正常时间》注6、据多位专家考证,宝玉的生日在文本中特有的“饯花节”,“饯花节”这日,春尽入夏,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需要饯行。贾敬暴亡于宝玉的寿辰之夜,因此,大观园第二年春天结束于贾敬死亡之夜。文本中,贾敬隐指雍正,这一安排大有深意,即暗示贾宝玉是送“春”归的“绛洞花王”,而雍正就是“春”去“花”(诸芳)尽的罪魁祸首,也与梦曲中的“箕裘颓堕皆从敬”相呼应。注7、详见系列拙文15《试浅析大观园之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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