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前八十回的最后一笔,写的就是迎春嫁到孙家之后,日子没法过。奶娘回来请安,告诉王夫人迎春在孙家太可怜,求夫人赶紧接她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
王夫人说确实准备让人去接,但有事情耽搁了,马上就接。当然,王夫人是不是忘了这个嫁出去的“别人的女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迎春回来以后,像王夫人哭诉孙绍祖,一条比一条致命,她求的是救命。
首先,迎春说的,是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里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
被骂“只有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宁国府里,贾珍、贾蓉再怎么不孝子弟,也没有好赌酗酒,表面上还是正经的世家子弟,要吃喝玩乐也会做一做演习骑射的表面功夫。就算是最混蛋的薛蟠,虽然花天酒地不成人,但“业绩”也没法和孙绍祖相比。
其次,迎春说,她略劝一劝就会被骂。孙绍祖说老爷(贾赦)曾收了他五千两银子,不该收他的,来要了两三次没给,回去就指着迎春骂: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爷收了五千两银子,把你折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到下房里睡去。
这就非常可怕了,孙绍祖不把贾迎春当明媒正娶来的妻子,而当成五千银子买来的奴役。
所谓门当户对的婚姻,看重的是门户身份,贾家世代功勋、声势浩大,但一代不如一代,贾赦都已经不堪到了卖女儿的地步。迎春如果有王熙凤式的强悍性格,或者平儿式的本事,或许还能自己拯救自己,挽回一线生机。但迎春是最佛系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被家里仆人们叫做“二木头”,奶娘去赌钱、媳妇偷了她的东西去当了填补窟窿,回来还敢拿话挤兑她。迎春既没有心机才干,性格又温和软弱,遇人不淑、被作践成“买来的”,如何能够保全自己。
王夫人不知道吗?她知道,迎春探春惜春什么性格,每一个她心里都有数。孙绍祖什么德性,不用迎春哭诉也众人皆知。贾政在这门亲事之前,就苦苦劝过贾赦几次,奈何贾赦不听。迎春哭诉无果,王夫人说那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你的命。贾政之前劝都没有用,现在还能说什么呢。劝完迎春之后,嘱咐她不要去老太太面前哭,也命令所有人都不准说,还恐吓宝玉尤其是你不准说,老太太如果知道了、都记在你头上。
贾母知道了能做什么吗?定这门亲的时候,贾母就不喜欢但是没说话,因为此前贾赦就已经嫌弃她这个老母亲“偏心”。他为自己女儿定的亲事,贾母没有干涉。所以替贾赦还五千两银子的事,贾母不会做。就算还了钱,孙绍祖也会有别的理由来糟蹋人,但娘家强势,多少有几分震慑作用,比“卖女儿”会好很多。但贾母就算不还钱,还可以多接迎春回来过几天省心日子。贾府这个地方,老太太上心,替迎春惋惜过一回、心疼过一回,就会有巴结的人记着想着,更多提到迎春。迎春依旧难逃死亡厄运,但至少可以慢一点、晚一点。
王夫人说完“这就是你的命”以后,问迎春你想住在哪里,迎春说想住以前的大观园里,能住几天死也甘心了。虽然这话夸张,但哪怕多住一天,对迎春来说也很珍贵。
平心而论,王夫人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多接她回家几次,多打发娘家人去看她几次,多在老太太面前提她几次,仅此而已。但这样有限的事情,王夫人都不愿意做,因为冷漠,因为不愿意发生和邢夫人的两房矛盾。
可怜迎春,被亲爹卖了,指望婶娘来救她,哪里能指望出来“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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