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宝玉不敢,宝玉不想,宝玉觉得晴雯不值得,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王夫人撵走晴雯,证明怡红院出了奸细,宝玉自身难保
王夫人撵晴雯,是当着宝玉的面操作的,当时晴雯已经病的七死八活,连走路说话都费劲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如今现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才架起来去了。”
宝玉眼睁睁的看着晴雯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拖了出去,半个字也不敢说。然后王,夫人又雷嗔电怒,斥骂了打发了芳官、四儿。
宝玉照旧全程沉默,在一旁缩看平时慈眉善目,吃斋念佛的母亲,现在凶相毕露,就像个扯掉了斗篷露出獠牙的狼外婆一样,露出了的獠牙利爪上写满了“男女大防”四个字。
她满口“狐狸精”“勾引”“不怕臊”的言谈之间充满了对红颜祸水和男女之事的恐慌和愤怒。不仅果断地清理了晴雯、芳官、四儿这三个风流灵巧的美女丫鬟,甚至已经升级到“防睹物思淫”的程度。
王夫人亲自下场动手搜检宝玉的橱子柜子,“凡略有眼生之物,一并命收的收,卷的卷,着人拿到自己房内去了”。因说:“这才干净,省得旁人口舌。”
然后对宝玉和剩下的丫鬟们下了最后通牒:“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份外之事,我一概不饶。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迁挪,暂且挨过今年,明年一并给我仍旧搬出去心净。”
然后宝玉依然一句话不敢说,乖乖的、恭敬无比的把母亲王夫人送出了怡红院,一直送到沁芳亭,王夫人又对他说:“回去好生念念那书,仔细明儿问你。才已发下恨了。”
王夫人走了,宝玉此时内心充满了恐惧,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恐惧的是王夫人真的要收拾他了,并且要和贾政统一战线,他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脑袋里的问号是:谁是告密的叛徒?至于晴雯的病,晴雯的死活都要往后排。
因为他的身边出现了奸细,这个人是王夫人的眼线,今天撵走了几个丫鬟虽然很难过,但是一想到将来他的生活就相当于在父母面前“裸奔”了,这才是更加要命的。不信就看看宝玉当时在想什么:
宝玉听如此说,方回来,一路打算:“谁这样犯舌?况这里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
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虽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
这时候宝玉越想越害怕,他还敢去给晴雯请大夫?且不说这是在和母亲王夫人对着干,属于忤逆不孝。就算他偷偷去咐人做事,也可能大夫还没请来,身边告密的人已经汇报给了王夫人。
这样就更加坐实了晴雯勾引宝玉,宝玉和晴雯感情深厚,放不下这个“狐狸精”,哪怕要忤逆母亲也要私自保护晴雯。这不仅救不了晴雯,王夫人一怒之下可能让人直接把晴雯拉出去打死,或者把她远远的卖掉都是合乎规矩的操作。
宝玉哪里敢这么干,这不是害了晴雯,更害了自己么?这件事闹大了贾政还不得打死他。
另外这件事还有另一层利害关系,因为晴雯是贾母给他安排的“未来美妾”,王夫人这么先斩后奏,明显就是在和贾母硬刚。
宝玉虽然不管事,但他是很懂的家庭里面种种人际关系和矛盾冲突的。比如他帮彩云遮丑,是为了探春不被赵姨娘连累在王夫人面前失宠,他在贾母大骂王夫人的时候一声不吭,是因为两边他都得罪不起。
今天王夫人撵晴雯这件事,看上去只是弄走了晴雯等几个丫鬟。实际上不仅关联到他自己安危,还关系到他的克星父亲贾政,以及他的护身符贾母。
宝玉眼看自身难保,他不会帮晴雯说一句话,更不敢公开再为晴雯做更多的事情了。他甚至要开始敷衍袭人说:“从此休提起,全当他们三个死了,不过如此。况且死了的也曾有过,也没有见我怎么样,此一理也。”
然后避开袭人,像做贼一样偷偷跑去看望晴雯,后来想要去送一送晴雯最后一程,又对袭人谎称是送黛玉。想问问袭人有没有派人去看晴雯也不敢直接问,甚至要避开麝月秋纹等袭人的心腹,拐弯抹角的向小丫鬟打听。
明明是贾府的少爷,荣国府的男少主子,宝玉已经活得这么卑微憋屈了,他哪里还敢去给晴雯找大夫呢?
宝玉对女孩们的爱泛而不深,他离开谁都一样能活得下去
宝玉对姐妹和丫鬟们的感情都是真诚的,充满了超越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人文情怀。
他尊重这些青春美丽,风流灵巧的女孩子,不因为她们的身份地位有偏见,他愿意哄着她们,宠着她们,甚至给她们干活,伺候她们喝汤吃药做胭脂膏子。
但是宝玉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他对这些女孩子还是有区别的。他对主子阶层的姐妹们明显是尊重的。他对丫鬟们其实就像对宠物一样,高兴了就惯着,给她们好吃好穿好脸色,不高兴也是会打骂的,想拉手就拉手,想一起洗澡就邀请,想一起云雨就拉着上床。
他只是对丫鬟们只是比贾珍、贾琏那样的皮肤淫滥之徒要更温柔体贴一些,不是只为了“淫乐悦己”,他能和丫鬟们说知心话,关心她们头疼脑热,一起荡秋千躲猫猫喝酒划拳,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懂的“作养脂粉”。
晴雯也不过就是他的一个猫儿一般的丫鬟而已,长得极美,风流灵巧,又率性天真的对了宝玉的脾气,偏偏她还娇惯的一副小姐样儿,让宝玉爱而不得,简直太符合宝玉的爱好标准了。
宝玉虽然对她非常娇惯,经常被晴雯怼,又愿意哄着她宠溺,但是在他心里晴雯也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没有到离了晴雯活不了的地步。
事实上宝玉离了谁都能活下去,虽然他每次都难过的要死,恨不得跟着一起死,但是无论是那些姑娘生前或者死后,他都没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
比如金钏,宝玉前一秒还宠着喂她吃东西,要把她弄到身边只守着她,后一秒见母亲王夫人暴怒打骂金钏,宝玉立刻就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要快。
按照王夫人那个怒气值,宝玉虽然当时不知道金钏必死,但应该也完全可以预料金钏的注定悲剧了。
可是他该出去浪出去浪,该和晴雯撕扇子就撕扇子。得知金钏死了,他“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儿去”,可是终究只是想想而已。
又比如花袭人,因为宝玉在黛玉湘云屋里洗脸大吃非粗,抬出了封建伦理的大旗来劝谏。宝玉根本不在乎,不但提拔了小丫鬟四儿近身服侍,还准备当袭人等“死了”:
若往日则有袭人等大家喜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他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发来劝,若拿出做上的规矩来镇唬,似乎无情太甚。说不得横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然也要过的。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
宝玉自己其实也不把死当回事,他也动不动要死要活的,甚至认为能死在姐妹们都在的时候是一种幸福。
哪怕将来是挚爱林黛玉死了,他也只是去做和尚而已,并没有像梁祝或者罗密欧朱丽叶一样要死要活的去殉情。
晴雯被王夫人撵出去,并没有打死她或者要把她卖掉之类的重罚。宝玉虽然担心她病了,也很清楚晴雯必死无疑了:
他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一般.况又是一身重病,里头一肚子的闷气.他又没有亲爷热娘,只有一个醉泥鳅姑舅哥哥.他这一去,一时也不惯的,那里还等得几日.知道还能见他一面两面不能了!
但是,他觉得“倒是把他的东西,作瞒上不瞒下,悄悄的打发人送出去与了他.再或有咱们常时积攒下的钱,拿几吊出去给他养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场。”这样就算是帮了晴雯了,其他的至于给晴雯请大夫这样的事情,她哥嫂见了财物,自然会请会照顾。
以宝玉天真善良的人性,他根本想不到多浑虫夫妻要钱不要人,让晴雯在屋里爬了一上午连口茶也喝不上这么惨。
宝玉能力有限,谁也护不住,他对生死的认知本来就异于常人
宝玉对丫鬟也好,对姐妹们也好,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一种心态:只想索取和享受她们带来快乐,逃避或拒绝承担起保护她们的责任。他曾经这样对袭人说:
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
宝玉平时愿意任丫鬟驱使,给袭人剥栗子,帮晴雯煎药,帮麝月篦头发,帮彩云背黑锅,护着春燕不被打,保着芳官和她干娘吵架,提醒龄官要避雨、关心玉钏有没有烫伤等等……但是这都是些微小事,无关痛痒的,也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可以承担。
这对他来说属于护花行为,是一种乐在其中的兴趣爱好。
但是他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贾政一瞪眼,他就从混世魔王变成了一只“避猫鼠”。他把丫鬟们当做宠物,可他自己也不过是一只金丝雀,笼中鸟。
家里的长辈们不是把他当读书科举工具人,就把他也当成宠物,他自己也非常苦恼,他对柳湘莲说:
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
他虽然爱这个,喜欢那个,恨不得永远和姐妹丫鬟们在一起一辈子不分离。但是终究盛筵必散,自身难保的贾宝玉,谁也护不住。
他也并不想怎么变得强大,然后去保护女孩们,他只想自己能死在她们离开之前,就是人生圆满了。至于他死了之后,女孩子们如何,那他可管不了了,花自飘零水自流,爱谁谁,爱咋咋地。
别说晴雯一个丫鬟,就是嫡亲的姐姐元春,自幼如母亲般教养过他,宝玉也不怎么关心。元春封妃也好,进宫也罢,好像都跟他没啥关系,他从来也不思想元春在宫中如何艰难,大概也是全当譬如没有这个姐姐。
他的堂姐迎春,嫁给中山狼孙绍祖,婚后受到虐待,宝玉是家里唯一去迎春婆家看过的亲人,可是他也无能为力,只是回来建议王夫人贾母把迎春接回来住两天。
贾宝玉终究是太弱势了,他连自己、自己的嫡亲姐妹都顾不上,何况一个丫鬟晴雯。而且他还挺明白晴雯被撵也不是很冤“她的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王夫人对她有更多惩罚。
宝玉已经让袭人送了财物衣服,自己又冒险偷偷去和晴雯诀别过了,感觉已经尽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十分对得起晴雯了。
不然他也不会认为晴雯临终叫了一夜,不该叫娘了。大概他觉得晴雯应该叫“宝玉”才是正常的吧。
至于晴雯死后,宝玉给她做一首《芙蓉女儿诔》祭奠缅怀时,已经又可以和黛玉商量遣词造句了。他甚至认为晴雯去做花神是一件很妙的事情,也算是炉火纯青级别的自欺欺了:
宝玉听了这话,不但不为怪,亦且去悲生喜,便回过头来,看着那芙蓉笑道:“此花也须得这样一个人去主管。我就料定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虽然超生苦海,从此再不能相见了。”
大概在贾宝玉的心里,晴雯也就是一朵鲜花,枯萎凋谢了,他难过一阵子就可以了,该怎么过还得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