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真宗天禧年间,太原有个姓穆的老翁,从少年时就喜欢各种鸟儿,成年后专门以养鸟卖鸟为生,一生倒也算顺利,只可惜妻子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眼看着穆老翁就要进入古稀之年,陪伴大半生的妻子却突然撒手西归,只留下老翁独自一人。
穆老翁虽然已经年迈,却对年轻貌美的女子独有情钟,常常坐在树下遥想凤求凰的美事。有一天,穆老翁看见当地有名的媒婆花姐出入隔壁邻居家,脑门上灵光一现,喃喃自语道:“何不央求花姐帮忙呢。”于是他便守在大门口,专等着媒婆花姐从邻居家里出来。
好不容易见到花姐,穆老翁赶紧偷偷地塞了点碎银子在花姐那双又短又肥、还涂着血红指甲的厚手心里。花姐一张脸顿时就像盛开的迎春花,满面春色,热情地问道:“穆老爹,今日可是有什么好事?”
穆老爹老脸上微微闪过一抹红晕,拉着花姐退到角落里低声说道:“哪有什么好事,不过.....”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想要让花姐你帮个小忙罢了,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花姐笑着说道:“你就说怎么帮吧?”“如今老汉我独自一人生活,觉得孤单寂寞难挨,托花姐你费费唇舌,替我讨一门媳妇。”
花姐有些吃惊地看着穆老翁,半天也没说是行还是不行。穆老翁明白人似的又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放在花姐的厚手掌里。
看在钱的份上,花姐一连跑了好几处有女儿的人家,上门一说,人家不是赶她就是骂她干缺德事,没有一家愿意将女儿嫁给70岁的老翁。花姐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得躲起来不见穆老爹。
可是,这穆老爹一连在家等了好几个月,别说媳妇了,就连花姐的影子都没见着。这天中午刚吃过午饭,穆老爹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就亲自跑到花姐家里问罪去了。
这穆老爹一进门就大声的嚷嚷起来,花姐气得掏出之前付的一百两银子的定金放在桌上说道:“穆老爹,实在没有愿意嫁你的女儿家,钱你收回去吧。”穆老爹一看急了,正想要耍赖就听花姐冷声说道:“我说穆老爹,你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做这些非分之想了,你说谁家的女儿愿意嫁你头发胡子都快掉没了的老翁啊?就是穷人家的女儿也不愿意嫁给你这样整天拄着拐杖的老翁,咱还是认清现实颐养天年好了。”
穆老翁气得浑身哆嗦,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到家里,刚一坐定,就看见笼子的鸟儿们正成双成对的昂头歌唱呢,看着看着他突然打开所有的鸟笼子,将这些鸟儿全部放飞赶了出去。
看着这冷清的庭院,一阵孤寂袭上心头,穆老翁左转右转还是觉得孤单难受,索性关上大门出去云游去了。
这天,穆老翁趁着酒兴走到一处山谷里,只见四周一片草木葱茏,山间有微风袭过,花香四溢,沁人心扉。在朦胧的远山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一条小径蜿蜒向前,时不时有一两只白色的野鸡从林中腾飞而起,向着山的南边滑翔。
此时的穆老爹有些口渴,身上的水壶早已见了底,远远看去,在小路的尽头似乎有村落的样子,于是他抬脚顺着蜿蜒的小路一直向前走去。
果然,在翻过一道小小的山梁后,赫然出现了一座掩映在桑槐树荫下的高大宅院,高高的院墙连绵几百步,黑色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穆老翁看着这高高的院墙,心里发起怵来,原本想要敲门讨口水喝,担心这大家宅邸,又不敢冒然叫门,只得站在原地轻声嘀咕:“在这偏僻的山里,竟然还有如此华丽高大的庭院,想必也是非富即贵的高门吧。”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突然就看见左侧园子那边,有一扇半开半掩的小门。穆老翁四下里看看,低头弯腰地从这半开的小门钻了进去,藏在一丛开得正艳的绣球花后面,正打算查看一下周围的环境时,突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声。
只听一声柔嫩软糯的声音说道:“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姐妹们我们玩秋千吧”!一阵欢声笑语从高高荡起的秋千上不断地传来。只见不远处有一位身穿红色衣衫,绿襟翠袖的美女,正背对着一丛白色的绣球独自站立,默然不出声,白里透红的脸上透着些许忧伤。
一阵银铃般的声音笑着问道:“阿莺又犯花痴了啊,昨晚桑夫人卜花灯的时候,卦象是一头四蕊,告诉我们今天必定会有奇遇出现的,说什么风流才子,还说什么可以同时嫁给此人的话,怎么今天你却先犯起花痴来了?再说了,这都快中午了,也没见有什么人出现,难道桑夫人卜错了?”说完又是一阵笑声传来。躲在花丛后的穆老翁不知何时竟然站了出来,正伸长脖子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
突然,一声惊呼传来,穆老翁的左前方站着一位正伸手摘花的黄衣女子。女子见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正站在花径旁边伸长脖子观望,随即嘲笑着说道:“红鸾星没见着,倒是见着了南极星犯花痴了咦!”话音刚落,穆老翁的身边立即就出现了好几位身姿窈窕,肤白貌美的妙龄女子。
穆老翁看着围在身边的各位美人,不禁心旌摇动,想要开口向各位美女问好时,却发现自己平常满嘴夸赞的词,此时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只得呆呆地倚花而立,看看身穿黄色衣服的女子,又看看紫色衣衫的姑娘,再看看那位身穿红色衣服的女子,右手不停地来回一遍又一遍地捋着自己那花白的胡子。
“桑夫人来了。”不知是谁喊道,四位姑娘赶紧转身看了过去。只见一位夫人身穿墨绿色长裙,一头乌黑的秀发,在脑后绾着,一支漂亮的碧玉簪插在挽起的发髻上。夫人亲启朱唇,轻声问道:“我的娇客可有来?”几位姑娘嘟着嘴齐声说道:“娇客,贵客倒是没有来,只不过来了一只老物罢了!”
夫人用葱白一样的手指指着穆老翁微笑着说道:“喏,他就是你们要等的人。”三位姑娘的眼里顿时闪现一抹失望的神色来,连礼都懒得行就转身飞快地四散开去,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那位叫阿莺的红衣女子独自依偎在桑夫人的手肘边。夫人怜爱的摸了摸阿莺姑娘的头说道:“莺儿有慧心,可千万不可学你那些个姐妹们,以貌取人口无遮拦的脾气。”又抬头对着穆老翁说道:“先生请随我进屋喝口水,歇歇脚。”
穆老翁有些局促的连连点头说道:“多谢夫人。”说完跟着走进屋里。刚一落座,就听桑夫人说道:“当年为了躲避战乱流离迁徙,寄居在这山谷多年,昨日卜得一卦,得知与先生有些许缘分,在此恳请先生莫要嫌弃小女粗陋丑态,屋舍简单,择日与阿莺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如何?”
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美事,穆老翁前些日子还在为自己孤身一人感慨,没想到今日就能如愿抱得美人归,瞬间就点燃了老翁那颗逐渐平静的心。赶紧上前行礼谢过夫人的厚爱。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桑夫人就派人打扫亭台楼阁,布置新房,当夜就将红烛点燃,兰香阵阵,穆老翁与阿莺三拜礼成送入洞房。三位姑娘纷纷趴伏在屏风后,悄悄偷看,嗤笑嘲弄地说道:“好个捡来的娇客贵人!一张满是沟壑的脸,配这娇滴滴的十八岁新娘,真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便宜这老匹夫了。”
次日,桑夫人派人送来一黑褐色的锦盒,盒子里躺着一个紫红色的丹药,吩咐阿莺让穆老翁分作三天食用。
开始的时候老翁只当是什么养生延年益寿之类的药丸子,也并没有仔细地查看,粗略地和着水服下,三天后老翁觉得自己的小腹处一直有一团暖流缓缓流动。半月后,穆老翁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不知何时换了颜色,头上花白的头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满头黑发,唇上的胡须也纷纷脱落干净。
阿莺递给老翁一面铜镜,镜子里映现出一张十八少年郎的脸来,长眉凤目,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明明就是陌上人如玉的佳公子模样。
三姐妹听闻消息,赶紧带着好酒登门祝贺,席间彩衣翩翩,载歌载舞,好不热闹。三位姑娘也软语秾音一边不断的挑逗,叩问穆老翁。这时穆老翁,不应该改口叫穆公子才知道三位女子的芳名来。老大叫娟娘,老二叫翠娘,老三叫燕娘。
燕娘软语浓音,体态也最娇媚,张开双袖跳起回风舞来,时不时趁着酒兴斜倚进穆公子的怀里,转瞬间又起身旋转着逃开。阿莺也扶衣起舞,故意逗他。娟娘一身黄色衣裙,时而低垂乌云,时而又借酒意倒挂莲钩与纱幔处,各个娇美欲滴,又百般媚态呈现。
穆公子是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拥美入怀,左右不歇起来。阿莺看着眼前的场景,生气地指着穆公子讥讽道:“你不记得当初了?如今你难不成还想享受这齐人之福?”
三姐妹脸上一冷说道:“这才刚做了半月新娘,竟然学会做护食鸡了?不是常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难道我们还会毁你家室?”
阿莺气愤地拂袖而起,说道:“开始他来的时候,是你们嫌弃人家又老又丑,现在看他变得年轻帅气,就拼命往上扑了?真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不要了,送给你们好了。”姐妹几人竟然不顾礼仪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推我攘的打起架来。
正当几人扭打成一团时,突然传来桑夫人呵斥的声音说道:“你们是多年的姐妹,之前交给你们的规矩礼数全都抛到脑后去了!当初是你们嫌弃他老,所以让莺儿独自嫁他,怎么现在见他恢复年轻模样,就要做出杜鹃鸟一样的鸠占鹊巢的事情了!”
刚才还扭打成一团的姐妹俏脸一红,赶紧相互扶起来,低声对着桑夫人说道:“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夫人叹了口气柔声对阿莺说道:“早前因为孟家有恩与咱,唯有如今才有报恩的一线希望,只有摒弃前嫌,共赴上天赏赐的这段姻缘,莺儿,你们姐妹与他总归是有这一段缘分,从今后,姐妹要相亲相爱,千万不可再生事端。”三姐妹雀跃欢呼,齐声谢过夫人。
三姐妹纷纷斟酒向阿莺赔礼道歉起来,阿莺也释然频频举杯,同姐妹们有说有笑起来。夫人见姐妹和好如初,满是欣慰的转身离开。穆公子见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姐妹几人,一转眼又相亲相爱起来,竟然“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燕娘举杯软语浓音地嗔怪道:“公子昔日只求一美相陪,而今可是我四姐妹作陪,这齐人之福就怕公子你消受不了几日额。”说完掩口娇笑起来。从此比翼双飞,夜夜畅谈。
不知不觉穆公子来此已有半年的时间了,正陪着四姐妹坐在院子里赋诗作词,桑夫人忽然神色慌张的赶来说道:“此地不能再住了,恐怕不久就要塌了,将公子送出去赶紧回来。”
四人听闻纷纷抱头痛哭,刚刚过上几天幸福的日子,如今就要分别,心里哪里舍得。夫人只得一催再催,阿莺哭道:“当初我就说了,宁可一起死也不要两地分别,真就合了这话了。”
穆公子也不忍分别,一白衣婢女上前分开公子拉住姑娘们的手说道:“当初是我领你进山谷,如今我还送你回去,就算公子硬要留下,恐怕也毫无用处,覆巢之下哪里还有完卵的道理。”没有办法只得洒泪挥手告别,跟着白衣婢女向外走去。
一步三回头,突然一脚踩空,跌坐在了地上。穆公子精神为之一振,再次回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高门大院,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株三四人合抱的大桑树,枝叶铺散开足足有半亩地。在桑树旁边站着一位手握斧头的农夫模样的人,正挥汗如雨地在砍伐桑树。
树中鸟鸣悲戚阵阵,穆公子回头想要询问白衣婢女,明明刚才还站在身后的女子,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身旁的草丛里腾起一只白色的野鸡,向着远处努力地飞去。
穆公子连忙上前询问农人,附近可有高门大宅?农人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这头发花白的老头,笑着说道:“这附近方圆几十里都是大山,哪来的什么高门大院额,老人家你莫不是迷路了不成?”
“他叫我老人家”穆公子有些疑惑的在心里嘀咕,又看看农人试探地问道:“我很老吗?”农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道:“你头发胡子都白了,肯定比我年长啊?”
穆公子赶紧伸出手,原本白嫩的一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是沟壑丛生,老皮斑驳了。难道这些日子自己经历的都是假的?可是明明记得当初自己还掐疼了的啊?是黄粱一梦还是自己的臆想!此时的穆老翁也糊涂不知如何是好了。
原来,多年前穆老翁在树林里捡到过受伤的鸟儿,带回家悉心照顾,等鸟儿们恢复健康后,又亲手放飞了这些鸟儿,也因此结下了这段奇妙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