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大奎
《红楼梦》写了很多人的生日活动,除了被淡化的林黛玉生日、一笔带过的薛姨妈生日、令诗社改期的探春生日外,还有贾宝玉的生日、贾母的生日、贾敬的生日、贾政的生日、王熙凤的生日,以及薛宝钗两次不同意义的生日等。
那,书中所写的这些有代表性的过生场景,除了庆贺还有哪些让人叹为观止的玄机?不妨一道看看。
一、贾宝玉的生日
应该说贾宝玉的生日过得最有兴味,是最让人感受到欢乐与舒畅的。
这体现在《红楼梦》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曹公写得最是酣畅淋漓。
只因4月26日交芒种节,这天恰好又是贾宝玉的生日。那天夜里,怡红院的丫环们待查夜的林之孝家的一行人散去后,便你五钱、我三钱,一共凑了三两二钱银子,备了四十碟果子,还从平儿那里抬来一坛好酒,悄悄祝贺随和的少主子贾宝玉生日快乐。
虽说丫环们为宝玉"过生"的银子凑得不多,生日夜宴安排得也极为简单,但丫环们却是发乎于内心的组织,是一个真正让人舒心愉悦的生日活动。
正如大丫环晴雯所言:"这原是各人的心,只管领情就是。"
所以,那天贾宝玉心情特别好,下人们也都免了为少主子"过生"的俗套,筛酒的筛酒,搬果子的搬果子,一齐围到花梨圆炕桌子边,大家猜拳行令,一起乐呵着,好不热闹。
特邀参加的黛玉、宝钗、探春、李纨等人也是真心实意,热情有加,很欢快地与之玩起"占花名"的酒桌游戏,将"一坛酒都鼓捣光了"才尽兴而归。
贾宝玉当然更是高兴地互动,送走客人后,又与怡红院的丫环们唱曲,直到"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地打了一个盹儿。"
可以说,贾宝玉的这次生日夜宴,没有豪华的排场,没有表面的应酬,也没有虚伪的客套,完全出于对宝玉的喜爱。
大家都去掉了矫饰,卸了假面和斯文,真正是平等而又真实有趣的情谊表达,体现出大观园青春儿女们彼此的关爱和温暖。
这一真性情的生日活动,当然最欢乐,最让人难忘。不过,《红楼梦》其他人的生日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了。
二、贾母的生日
贾母8月3日的生日是在书中71回体现的。那年贾母已八十高寿,贾府为她隆重而又奢华地组织了一场寿宴:
"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宁荣两处,齐开筵席。"
庆贺贾母大寿的嘉宾也络绎不绝,不仅有礼部奉旨表意,还有世交王爷公侯诰命及远近亲友堂客齐聚恭喜。
贾府还安排了戏班唱戏,缀绵阁、嘉荫堂、荣庆堂里,一时高朋满坐,俱是笙箫鼓乐,一片热闹喜庆的场面。
只是,贾府内斗没落的迹象却在贾母八十大寿的热闹中迎面而来,让人感伤。
先是管家王熙凤落了个差评。起因不过是荣国府的二个婆子只顾分菜果,没理彩宁国府的当家奶奶尤氏传她们去提醒下人关好角门,管家王熙凤得知后大为恼火,便动用家法捆了二人而已。
由于这二人中的一个婆子与她的婆婆邢夫人的陪房费婆子有亲戚关系,邢夫人便要求儿媳王熙凤放人。闹到王夫人那里,尤氏面对询问却装"和事佬"假说"我并不知道",反责怪王熙凤:"你原也太多事了"。
几处不讨好的王熙凤落了个不是,在"越气越愧"中只得放了那两个惹事的婆子,不久便病了,没能参加贾母的"八十高寿"。
贾母身边的丫环鸳鸯又在8月3日夜里,无意间遇上迎春的丫环司棋与她的表弟潘又安在树丛里亲热幽会……。
由此衍生出让王夫人震怒的"绣春囊事件"的内部彻查,管家王熙凤不得不奉令带队查抄大观园,由此导致司棋、入画等丫环被逐,薛宝钗避嫌离去,晴雯、芳官、四儿等丫环无辜受牵连被撵出大观园……。
红楼儿女的青春王国大观园随之凋零。此次抄检也成了百年望族贾府"盛极而衰"的分水岭。此后,贾府逐渐走向没落。
三、贾敬的生日
贾敬的生日在第11回"庆寿辰宁府排安宴"中呈现得很玄妙:
因贾敬这宁国府的最高长辈一心在玄都观练丹修道,不屑于"庆生"这样的俗务,也就不愿回宁国府参加自己的寿宴。
但儿子贾珍却很"认真"地张罗父亲贾敬的大寿,先是按规矩"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贾蓉带领家下人送与贾敬去……。"
在贾敬再次明确不来后,贾珍早已找来打十番的姑娘,欢快地安排父亲的生日家宴,大请有往来的王爷公侯及宾朋们悉数参加,可谓隆重而又热闹地举办了一场没有寿星参加的"庆生"活动。
事实上,荒淫无度的贾珍,不过是借张罗父亲贾敬的生日为由,实则是满足自己颓废的一味图"高乐"的兴致而已。
贾敬的生日终归因他本人没有出席而显得不咸不淡,让人感觉有些别扭。可以说,贾敬的生日,除了尴尬以外,还剧透出贾府之所以败家的源头,那就是:"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四、贾政的生日
贾政的生日也写得别开生面,不过,体现的则是"胆战心惊"的感觉。
书中在16回特写了贾政的生日活动,虽说不张扬,也搭了戏班,宁荣二府的人均悉数参加庆贺。
哪知?正在兴头上,忽然门吏来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降旨。"
贾赦一干人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贾政也慌得赶忙止了戏文,撤了宴席,赶紧摆香案,启中门接旨。
只见传旨的夏太监满面笑容:"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却没吃茶,传完旨意乘上马一溜烟走了,留下一丝琢摩不透的吊诡。
使得贾政在惴惴不安中急忙更衣入朝,贾府上下也是诚惶诚恐,不断赶人打探消息,煎熬了两个多时辰。
直到管家赖大气喘吁吁飞来报喜:大小姐晋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府上下才喜形于色,贾母提心吊胆的一颗心也才放下来。
可见,贾政生日那天,他的大女儿贾元春当上万人之上的贵妃,虽说可喜可贺,却让贾府如履薄冰,过了一个特别的生日。
这样特别的生日描写,其实也是曹公"草色灰线,伏笔千里"的笔法展示,意在点出贾元春在深宫生活的不易,她"伴君如伴虎"的处境,哪一天不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度过呢?
如今她在父亲生日这天幸运地封妃,谁知道是好是坏?福兮祸兮,当灾难袭来时,说不定就是"雪里加霜"更为艰难了!
五、王熙凤的生日
管家王熙凤的生日,也是颇有玄机。
在贾府最高权威贾母的热情提议下,王熙凤的生日可谓是书中最体面的一个生日。
这在43回很详实地娓娓道来。只因有管家之才的王熙凤深得贾母欣赏而威风八面显赫一时。她三月初二的生日也就显得异乎寻常,老封君贾母特别重视,令邢王二夫人及府上的眷属代表,均要"凑份子",还令宁国府的当家奶奶尤氏主持,要热热闹闹地给王熙凤"过生"。
于是,在贾母出二十两银子还随了宝玉黛玉"两个玉儿"的份额下,邢王二夫人各出了十六两,尤氏李纨等少奶奶各十二两,赖嬷嬷以及袭人等下人均按例各"矮一矮"……
一共凑得一百五十多两的庆生巨款。
不过,一心讨贾母欢心的王熙凤见贾母说李纨孤儿寡母的不易,明面上表示自己代李纨出凑分子的十二两银子,但实际上并没有出,却拉上赵姨娘、周姨娘两个"苦瓠子"不放手,直言她们也要出份子钱。
尤氏见王熙凤贪婪作弊,还耍心机,便挖苦道:"你这没足厌的小蹄子!这么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足。"
便借主持大权,退还了赵姨娘、周姨娘两人的份子钱,也作人情,直接免了平儿、鸳鸯等人的份子钱。
即便如此,王熙凤有排场有体面的"过生"还是有充足的资金保障,生日场景真可谓无限风光。
只可惜,乐极生悲。
就在王熙凤热闹"过生"时,她的丈夫贾琏却在家中与仆妇鲍二家的偷情鬼混,还戏言休了王熙凤将通房丫头平儿扶正。
这番淫行浪语恰好又被微醉而归的王熙凤当场听见,由此惹出凤姐泼醋、贾琏逞威、平儿理妆、鲍二家的自杀等一系列闹剧。
王熙凤与贾琏的夫妻矛盾由此大白于天下。王熙凤这次体面的生日,也成了她最丢面子的一次生日。
应验了尤氏告诫她的话:"你瞧他兴的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儿好,太满了就泼出来了。"
被"泼出来"的管家王熙凤,从此便开始在贾府走下坡路。
六、薛宝钗的生日
书中唯一写了两次过生日的薛宝钗,她过生日的情形又是怎样的呢?
宝钗第一次过生日是15岁时,也是贾母提议过的。这在22回很有深意地通过王熙凤与贾琏的对话导出。
因元春省亲后,薛宝钗陪着母亲薛姨妈仍住在贾府,贾母"喜他稳重和平",便"捐资二十两",要王熙凤操办薛宝钗的生日活动。
王熙凤不知道贾母内心倒底卖的是什么药,便问贾琏,薛宝钗15岁"过生"的标准要不要"多增些",想探探口气。
在贾琏不责怪"私自添了东西"、史湘云又被贾母要求住下待给薛宝钗"过生"后再回去等情形下,王熙凤便安排了"一班戏",较为体面地给薛宝钗组织了几席生日宴。
懂得讨贾母欢心的薛宝钗,虽乖巧地点了贾母喜欢的热闹戏目《西游记》、《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却惹得贾宝玉的讽刺:"你只好点这些戏"。
后来又引出宝黛钗与史湘云之间的情感纠葛,宝玉听曲文悟禅机后,四人才"仍复如旧"。
可见,薛宝钗的第一次"过生",折射出的信号其实并不简单,乃贾母有意提醒薛姨妈,你的女儿已到了及笄的年龄,不宜赖在贾府了。
薛宝钗第二次过生日则是80回后。续书回里写得也很郑重,也是贾母提出的。不过,却与第一次的情形截然不同。
那时,林黛玉已泪尽而逝,薛宝钗嫁给了贾宝玉,"金玉良缘"成了正果。只是,贾、薛两家都已中落,真正到了"诸凡省俭,尚且不能生疏"的地步了。
为了重聚"四大家族"的人气,支撑起愁云惨淡的贾府依旧保持贵族的体面。贾母便在史湘云回门请安时,拿出一百两银子,又接回贾迎春,请了薛姨妈、香菱、宝琴以及李纹李绮等客人,摆了果酒,热闹地给薛宝钗"过生"。
即便如此,薛宝钗的第二次生日,过得也并不那么开心。
管家王熙凤早已病倒未能出席,邢夫人、尤氏虽然参加,内心却不情愿,贾府被查抄的困境让惶惑不安的她们哪有心情愉快起来,无精打彩的状态,使得薛宝钗的生日宴上,哪怕是热闹的喝酒行令也显得索然无趣。
以致仍痴情于林黛玉的丈夫贾宝玉最终离席而去,前往满目凄凉、花木枯萎的潇湘馆独自凭吊……
这就是程高本《红楼梦》中的薛空钗过的两次生日场景。虽说意义不同,但殊途同归,她的两次过生都很悲凉,自然她入列"薄命司"也就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了。
综上所述:《红楼梦》中的生日活动,除了欢乐的庆生外,还有让人叹为观止的尴尬、悲凉与无奈,大有玄机着呢!寓意"添了一岁"的"过生",抑或满五十以后的生日"做寿",也并不全然是快乐、是高兴的事,若没有发乎于心,更多体现的不过是现实的悲情与世态炎凉的势利罢了。
李大奎,七0后,法学学士,贵州湄潭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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