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绣春囊”事件,王夫人在王善保家的唆使下,发起了抄检大观园的行动。“绣春囊”本是闺房调情之物,而大观园居住的多是贾府未出阁的小姐,因此,当王夫人询问凤姐如何处理此事时,她特意说道: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最好以查赌为由,暗访此事。
但显然,王夫人最终的抉择,显示了她对大观园众小姐名誉的无视,公然发起抄检,丢尽了贾府的颜面。
当然,在这一场突然抄检的行动中,也并非没有收获。比如在迎春的丫鬟司棋的箱子中,找出了潘又安写给她的情书,以及男人的鞋袜,司棋与潘又安的私情,昭然若揭,她也终究因为此事,被撵出了贾府。
同样,在抄检大观园的过程中,在惜春的房间里,也有所发现:
因惜春年少,尚未识事,吓得不知当有什么事故凤姐也少不得安慰她。谁知竟在入画箱中寻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入画也黄了脸。
入画同司棋一样,同属小姐的贴身大丫鬟。贾府的四位小姐,其贴身大丫鬟的姓名,都是其小姐特长的展现。比如元春的丫鬟抱琴、迎春的丫鬟司棋、探春的丫鬟侍书、惜春的丫鬟入画,所谓琴棋书画是也。
众人从入画的箱子里,发现了这些物品,都大吃一惊,连凤姐的脸都黄了。好在,紧接着,她说出了实情,这是她哥哥寄存在自己这里的。
惜春本是宁国府的小姐,因为贾母喜欢孙女们围在自己的身边,所以特意将她接到了荣国府中生活。而入画,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自然也跟过来了。但她的哥哥以及其他亲人,依旧在宁国府那边。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惜春从看见这些物品那一刻起,便明确说道,让凤姐带入画离开,或打、或骂都随她的便,从此不要她了,只是凤姐并没有如此做,反而替她说了几句好话。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尤氏来到荣国府,惜春特意让人请她来,将入画的事,细细地告诉了她,并让她带走入画。但尤氏依然同凤姐一样,希望她能留下,只是惜春态度坚决,二人还因此产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方才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中,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日。今见惜春又说这句,因按捺不住,因问惜春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
面对嫂嫂尤氏的规劝,惜春为何全然不领情?反而毫不隐晦地羞辱了她一番?她真的是孤介太过、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吗?
或许,要理解惜春的为人和她对尤氏的态度,我们需要从以下这四个方面入手,才能明白她这样做的原因。
1、抄检大观园的本质是什么?
抄检大观园,名为王夫人发起,但从本质上来说,王善保家的所代表的邢夫人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因此,我们从抄检大观园的阵容上就能看出,在本质上。这是一场长房与二房之间的较量。较量什么呢?当然是面子。
若我们往前推,就能发现,邢夫人之所以拿“绣春囊”做法子,同贾母处理下人聚赌而撵出迎春的奶妈有关。
迎春正因他乳母获罪,自觉无趣,心中不自在,忽报母亲来了,遂接入内室。奉茶毕,邢夫人因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她。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
迎春的奶妈被撵,狠狠打了邢夫人一巴掌;所以当她碰巧遇上了傻大姐拿着“绣春囊”在大观园中晃悠,才会借着“绣春囊”大作文中,让陪房王善保家的,掀起了这场腥风血雨。
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绣春囊”的真正主人是谁?对于“绣春囊”的归属问题,一向是《红楼梦》一大未解之谜,众说纷纭。但显然,因为王善保家的自作聪明,已然给这个问题事先预定了答案。
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且请养息身体要紧,这些小事只交与奴才。如今要查这个主儿也极容易,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节,内外不通风,我们竟给她们个猛不防,带着人到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想来谁有这个,断不单只有这个,自然还有别的东西。那时翻出别的来,自然这个也是她的了。”
也就是说,王善保家的在此,已经为“绣春囊”的主人给予了新的定义,凡是在某个丫鬟之中发现了别的不妥之物,则自然,“绣春囊”也是她的。
从逻辑上而言,她的这番言论,并不严谨;但对王夫人而言,她的这番话,却又是最好的依据。这或许也是王夫人,之所以要急切找出“绣春囊”真正主人的原因。
若我们回顾一下抄检大观园的经过,便能发现,在这一场抄检大观园的活动中,也是充满着钩心斗角的。
比如在黛玉的房间,当王善保家的从紫鹃的箱子里翻出了男人的物件,便满心欢喜,来向凤姐请功,但显然,作为贾母的外孙女,凤姐不可能不庇护林妹妹,所以她说道:
因从紫鹃房中抄出两副宝玉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日手内曾拿过的。王善保家的自为得了意,遂忙请凤姐过来验视,又说:“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凤姐笑道:“宝玉和她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
王善保家的在紫鹃这里有所发现后为何如此激动?因为贾府上下都知道,她与宝玉关系不一般,就如兴儿所说的,他们二人是已然定下的夫妻。而一旦她的这些发现被当成事实,这对他们二人的名誉,将会产生极大的影响。为何如此说呢?想想“绣春囊”是干什么的就能明白。
也是因此,当众人在入画这里发现一大包金银锞子,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时,众人都非常惊讶。
而她们之所以惊讶,最本质的原因,就是因为惜春身份的特殊性。惜春既不是荣国府长房的小姐,也不是荣国府二房的小姐,她是宁国府的小姐。而显然,这样的发现,是众人没有预料的。因为若坐实了“绣春囊”是入画的,无论对长房邢夫人、还是二房王夫人,都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让宁国府,非常难堪。
因此,从这一点上来看,惜春的害怕并没有错,凤姐以及众人的诧异也没有错。但好在,这些物品并非入画的,而是她哥哥寄存在她这里的。
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要吃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烦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
入画是在说谎吗?显然不是,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在这一刻,说谎也改变不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凤姐说道:这个好办,明日一问便知。
如此一来,入画是“绣春囊”主人的嫌疑显然被洗清了,但在大观园私相传递,也是不合规矩的。按说,若是一般的小姐,如探春这样的,或许仅仅数落她一顿罢了,但惜春不同。这便牵扯到第二个问题了。
2、惜春孤介性格的原因是什么?
在《红楼梦》第五回中写到,因东府里梅花盛开,贾珍夫妇邀请了贾母、邢王二夫人等前去赏梅花喝酒,然而,在此,对惜春这个宁国府的小姐,却只字未提。初看之下并未觉得不妥,但仔细回味,尤其是联系原文诸多的情节,我们会发现,她一直是被边缘化的尴尬人。
贾敬生日时,贾珍夫妇邀请了邢、王二夫人、凤姐以及宝玉,同样没有提到惜春;秦可卿去世时,也没有有关她的文字;甚至于,贾敬去世时,原文对他这个女儿惜春,同样没有描述。
这说明了什么?
是因为惜春年幼吗?但这样的理由是否有可信度呢?
我们再来看看,同惜春关系好的人都有谁?提到这个问题,或许我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水月庵里的尼姑智能儿。毕竟周瑞家的送宫花时,她正同智能儿玩的兴起。以至于,周瑞家的给她送宫花时,她会调侃的说道:
“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她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哪里呢?”
堂堂贾府里的四小姐,为何会同小尼姑玩得这么痛快?也许就是因为她太孤单了,探春、迎春不愿和她玩,在荣国府,她就是一个被边缘化的小姐。
正如刘姥姥第二次进荣国府,贾母带她游览大观园,仅仅因为姥姥的一句话,贾母便让她将整个大观园画下来。
当然,惜春确实会画画,但就她这个年龄,她具有画大观园这样的能力吗?她所绘画的,不过是几笔工笔、写意。而绝不是,连画具都需要各种各样如同嫁妆单子一样的种类繁多的写实画。
作为在贾府生活了几十年的贾母,她对画画自然并不陌生,所以当众人询问她有关画具时,她非常清楚的说道,或许我们家里还有曾经留下来的兴许能够用上的。
仅从画大观园这一件事来看,我们就能发现,即使在这个最庇护孙女的贾母身上,她对惜春,也不是真心的在乎。就好比因为薛宝琴、贾宝玉大雪天雪下赏梅的画面太美,贾母便心血来潮,特意嘱咐惜春,务必要将这幅画面画进去,这不是难为人吗?可又有谁在意呢?
有许多的朋友,对惜春的身份表示过怀疑。因为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对她的介绍就很特殊。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
前三位都提及了她的父亲,独到了惜春这里,仅仅说的是贾珍的鲍妹。
我们再细想一下,宁国府家庭结构何等简单?仅贾珍一房,在这样的情形下,惜春在宁国府生活不是更幸福吗?
因此,从这些分析来看,惜春的身份确实可疑。而她孤介的性格,或许正是源于她长期的被忽视,以及她的身世之谜。
就像抄检大观园这样大的事,尤氏来到荣国府四处晃悠,却完全想不起惜春这个小姑子。反而是惜春,特意让人请她过来的。可见,她对尤氏的冷,不是没有道理的,连探春都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是因为宁国府长期以来对她的忽视,才让她没有了归属感。
3、惜春对入画的决绝、对尤氏的羞辱,为的是什么?
惜春对嫂嫂尤氏的羞辱,对入画的绝情,是她主动选择同宁国府划清界限。而她之所以这样做?更多的是求自保。既是名誉上的自保,也是她在荣国府之中的自保。
“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排上了。”
尤氏道:“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
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知道保得住自己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
我们回过头来看,宁国府这个惜春的原生家庭,给她带来了什么?除了忽视就是伤害。
从秦可卿与贾珍的乱伦苟且,到王熙凤为了尤二姐大闹宁国府。从焦大所骂的: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到柳湘莲对宝玉所说的:你们东府里,除了门口那两个石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也不干净。
这样一个原生家庭,对惜春而言有什么意义吗?那既然没有意义,何必还要保持着这样的关系而影响个人的名誉呢?尤其是,如惜春这样未出阁的小姐,名誉对她而言,更加的重要。对于这一点,我们看看尤二姐的遭遇就能明白。
4、入画替她哥保存的物品,是否上得了台面?
我们回过头来看,入画的箱子里究竟有什么?
谁知竟在入画箱中寻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
入画作为一个丫鬟,他的哥哥,自然也就是一个小厮了,而一个小厮。为何能会有这些东西?
对于金银锞子我们并不陌生,贾府逢年过节时,往往都会给下人们准备这些赏赐,但如这样的一大包,却显得太不正常。
而除了这笔巨款外,其他的物品更加耐人寻味。男人的鞋袜,玉带板子。玉带板子是什么?它指的是古人玉腰带上的嵌玉。而这些东西,都是贾珍这个男主人所赐的。
若我们再联系一下,尤氏在天香楼外偷看贾珍同众人不堪的场面,更能明白,入画的小厮,在宁国府中究竟是怎样的角色了?从这也能明白宁国府庵脏到了何种地步?
小结:
惜春虽然是贾府之中的四小姐,但其实,她过得并不幸福,始终是一个被边缘化的可怜人。她对入画、尤氏以及宁国府的冷漠,更多的是她对这个原生家庭的失望,以及身处于豪门之中不得以的自保。
试看,连大观园这样一个圣洁的地方,都因为一个“绣春囊”而变了味道,闹得人心惶惶。而如宁国府那样不堪的风气,对她而言又是一种怎样的伤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