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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解红楼：贾元春的命运密码、故事情节和死因分析
张宏图
历来的《红楼梦》研读者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贾元春的命运与唐代的杨贵妃大致相同，最终也是被缢的结局。由于《红楼梦》后四十回迷失无稿，因此，贾元春命运结局究竟如何，乃是一桩悬案。在《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续书中，贾元春在第8回染病，在第95回薨逝。续书关于贾元春命运结局特别是其发展过程的安排是否符合曹雪芹愿意，恐怕只有天知道。既然如此，那么笔者为什么还要讲贾元春故事情节的发展过程，而不是像其他研读者那样只推测其命运结局呢？因为笔者认为，小说创作毕竟不是人物鉴定，必须用情节说话。只有根据前八十回的线索，推测出故事情节的发展过程，我们才能进一步看清曹公的创作主旨，并评说续作的合理与否，从而尽最大可能完型这部伟大作品。以下笔者从图谶、判词和警幻仙姑所作“新制红楼梦十二支”这三个对故事情节发展最具内在文本规定性的方面，详细论述《红楼梦》八十回后贾元春故事情节的大致走向。
一、图谶：含元春被缢、出家和出家后被缢三种可能太虚幻境中的“金陵十二钗正册”图谶，是贾元春人性与命运的图解，看似形如简笔画，但却浓缩了无限的表意空间，信息量要比文字表述大得多，而且最能体现曹雪芹对贾元春这个人物在《红楼梦》故事情节中命运走向的安排。在《红楼梦》第五回，贾元春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图谶是这样的：
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
对于这个“弓挂香橼”图谶，笔者有如下解读。一是从语音的角度看，弓谐音宫，为皇帝所居之处，可指皇帝，当然也可喻元春入宫。二是从植物学的角度来看，香橼具有外涩内苦、“雪重香方满”（见宋代赵令畤《鹧鸪天蓝良辅知倅舟中晚坐会上作》）和作为“砧木”（嫁接母本）只有佛手堪为“接穗”（嫁接插条）这三个特点。曹雪芹将贾元春比作香橼，可能意在暗示元春宫内生活辛酸、此后经寒方得甘甜和与皇帝并不融洽最终出家为尼的归宿。三是弓与香橼组合，可谐音宫怨：宫中女子对皇帝的怨恨。四是从易理的角度看，在弓挂香橼的图谶组合中，弓为阳性，属金，指皇帝；香橼为阴性，属木，指元春。从弓挂香橼的整体表意来看，属于以阳凌阴，以金克木，呈凶相。按《周易》“地天为泰”之易理，在夫妻关系中，应是阳居下阴居上为吉，但在图谶中，却是弓凌香橼，以阳凌阴，使香橼显得极为可怜，可指元春有被缢可能。
基于上述解读，笔者认为，不管脂砚斋和历代研红者对元春有怎样的结局预测，由于原著后四十回遗失，都不宜直接坐实元春被皇家缢死的结局，还可能有一种元春后来在“蓼汀花溆”（众清客据《桃花源记》拟题为“武陵源”喻避难之所）避难，在“稻香村”与李纨一同耕织，在栊翠庵出家，最终被皇家或贼人或者皇家指使贼人将其缢死的经过，不一定与杨贵妃的死因和结局相同。
二、判词：含元春因儿子被立为储君而致身死家灭的可能在具有“内容提要”性质的“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中，贾元春的判词是：
二十年来辨是非，
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
虎兕相逢大梦归。
笔者认为，判词与图谶是紧密关联的，判词就是对图谶的进一步说明。而对判词，必须坚持系统分析、整体理解、宏观把握，不能只作单句索义。
首先，“二十年来辨是非”，可能既指元春入宫生活二十年后遭遇变故而身死，也可能指元春入宫生活二十年后逃出囚笼般的后宫重获自由。这句判词中的“二十年”三个字，可能典出唐张祜《宫词故国三千里》：“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按元稹的说法，宫女何满子在被行刑前能以弹唱使唐玄宗回心转意为其减刑，明辨是非的贾元春为什么不能？即使按白居易的说法，何满子最终还是被处死，那么明辨是非的贾元春在临刑前是不是也应该有一番令人动容的陈词？令人遗憾的是，这两种笔者认为可能存在的情节发展方向，在后四十回续书中没有体现出来，而只是安排贾元春病死宫中，似乎差了不是一点儿两点儿的意思。
其次，“榴花开处照宫闱”，可能单纯指元春的结局如潘淑被孙权赐死一样；也可能指元春在五月（五月为榴月，潘淑为五月榴花神）晋封为贤德妃；还可能指元春因偶然机会与皇帝育有子女（对应石榴多子）被并立为储君，皇帝为防止贾府进一步干政而将贾妃处死，将贾府夷灭（对应贾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现今版本《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续文中没有这种曲折的情节，似乎过于简单，不符合曹公前八十回中显现出来的才情。
第三，“三春争及初春景”，可能单纯指三春（孟春仲春季春）之中孟春（初春、元春）最佳（“争”字译为“怎”，表疑问和感叹）；也可能指迎春、探春和惜春这“三春”的境遇皆不入元春（初春）；还可能指元春入宫以后虽有“榴花照宫闱”的高光时刻，但毕竟已是季春五月春景不长了。
最后，“虎兕相逢大梦归”，可能典出《论语季氏将伐颛臾》中“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句，指国中将发动征伐之事（如唐朝平定安史之乱）；也可能特指贾府将像颛臾一样被征伐；还可能指贾雨村、王子腾等统兵要员发动政变，致使贾府被株连，一并连累元春身死。
由于诗体判词本身具有多义性，而且诗中所关联的典故也具有多侧面的内涵，因此，笔者认为，在对判词进行解读时，应该坚持系统论，在理清其每一句判词背后关联的文化典故的基础上，合起来对整首诗进行系统的解读，进而定位好每一句的表意指向和整体诗意所归。
基于上述分析，笔者认为，整首判词应作如下解读:“二十年来辨是非”，指元春进宫后二十年间一直生活在政治是非、宫廷是非、夫妻关系是非（因贾府系太上皇老臣）的激流旋涡中；“榴花开处照宫闱”，指元春无意中为皇帝诞下麟儿并被立为储君；“三春争及初春景”，指从世俗的角度看，元春迎春探春都不及元春命好；“虎兕相逢大梦归”，指正因为儿子被立为储君，而皇帝丈夫要防止贾府干政专权而发起征伐，导致贾府灭门元春身死。
三、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恨无常：含元春死后贾府被灭的可能从图谶，到判词，再到警幻仙姑所作“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恨无常”，是对贾元春命运密码的完整构设。我们来看这首“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寻相告：儿命已归黄泉，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
相对于贾元春入宫以来辛酸的生活，这里面的“喜荣华正好”，可能指贾元春正如笔者推测的那样，无意中为皇帝生下储君；“恨无常又到”，就是指悲从喜来，皇帝为防止元春和贾府像前朝旧事那样干政而对元春痛下杀手。“眼睁睁”，应指元春对其储君儿子和贾府娘家放心不下。至于接下来的句子，就更好理解了，完全是元春的感叹：福祸相依，功名啊，富贵啊，里面全是风险啊，根本不值得追求；看我贾元春，都已经到了马上就要母仪天下的地步，不还是落得如此下场；你们赶紧远离这无情的封建朝政，切莫心存侥幸，执迷不悟啊！
这，或许就是曹雪芹为贾元春设定的命运密码。通过贾元春的命运密码及其在故事情节中的显现，通过这种虚实结合、明暗结合、阴阳结合的方式，来衬托贾宝玉不读书应举、远离腐败残酷无人性的朝政的正确性，进而全面表达反封建的创作主题。当然，如果笔者所说有可取之处的话，我们也可以从中看出后四十回续作与前八十回原作的差距：不仅仅表现在文笔才情方面，也表现在更具根本性的立意构思上。而这同时也似乎可以证明这样一个道理：所谓表达能力上的欠缺，本质上还是思想的浅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