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朝,即农历正月初一,也称为岁旦。“清供”,广义上指的是陈设和观赏清雅的物品,如南宋人士林洪曾著有《山家清供》,将山间蔬果等食材的采摘、烹饪、保存乃至食疗药效等事娓娓道来。以岁朝为主题的绘画涉及花鸟、人物和山水三大画科,“岁朝清供”应属从花鸟衍生的画题,呈现的是时令花木蔬果、雅玩器皿和各类与岁朝有关的吉祥物象。一、岁朝供物的源生最初的岁朝供物,可能与元日食用的“五辛盘”有关。《荆楚岁时记》载:“元日,……进屠苏酒,下五辛盘。”屠苏酒又称椒酒,五辛盘就是五种菜肴的组合。注云:“五辛所以发五藏之气,即大蒜、小蒜、韭菜、云苔、胡荽是也。”可能以气味浓郁芬芳之饮食来祛除和预防疾病。如杜甫(—)《杜位宅守岁》:“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汪元量(—后)《幽州除夜》中有:“壶倾卯酒杯浮栗,厨出辛盘饤簇花。”至宋时,“五辛盘”逐渐与民俗中立春享用的“春盘”混同起来,呈现出多彩的观赏特色。司马光(—)《春帖子词·皇后阁其四》:“玉盘翠苣映红蓼”。韩维(—)《春帖子词·皇后阁其四》“紫兰红蓼簇春盘。”范成大(—)《立春大雪招亲友共春盘坐上作》:“菘甲剪翠羽,韭黄截金钗。”菘即为白菜。杨万里(—)《郡中送春盘》:“韭芽卷黄苣舒紫”。都表明春盘鲜艳的色泽。为了装饰春盘,宫廷中甚至将菜加以染色,《岁时广记》卷八引《皇朝岁时杂记》:“立春前一日,大内出春盘并酒赐近臣。盘中生菜,染萝卜为之装饰,置奁中。”这些载录都表明了“春盘”或“辛盘”并非仅为食材,亦有观赏之趣,而酒器、白菜和萝卜等物象也常出现在后世的“岁朝清供”图像中。与此同时,由于理学的兴盛和文人品位的情趣,宋时节令赏花的习俗也大为兴盛。《梦梁录》载:“四时有扑戴朵花,亦有买成窠时花、插瓶把花,柏桂、罗汉叶。春扑戴朵桃花、四香、瑞香、木香等花,夏扑金灯花……秋则扑茉莉……冬则扑木春花。”南宋张镃(—)在《赏心乐事》中载录了一年十二月观赏的不同花木景致,以一篇尽述岁时之趣。虽然在《宣和画谱》、《图画见闻志》、《画继》以及《图绘宝鉴》等宋元画史文献中没有关于“岁朝清供图”的记载,但宋画中出现了一些以单独的瓶花或盆花为创作主体的作品。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南宋李嵩(—)的《花篮图》,可以看作是宋时“岁时赏花”的代表画作,其上有款“李嵩画”。藤篮中满盛早春花卉,有红山茶、绿萼梅、水仙、腊梅和瑞香。其中山茶是主花,绿萼梅则是宫廷中的名品,如陈著(—)《绿萼梅歌》:“君不见宣和艮岳绿萼梅,百花魁中此为魁。”这页《花篮图》是四时花册页中的“冬花”,另有“春花”和“夏花”册页传世,可见并非专为岁朝所作。但宋人写生状物,四时的花卉种类分明确切,不相混杂。南宋,李嵩,《花篮图》,绢本设色,册页,26.1X26.3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另一件被归于赵昌(11世纪)名下的《岁朝图》,画湖石和茂密的山茶、水仙、梅花和长春花,花卉之下再用石青填底,显得富丽多采。其构图特殊,画面不留空地,极具装饰的效果。北宋郭若虚(生卒年不详)的《图画见闻志》卷六中提及,南唐宫廷中有被称为“铺殿花”的画作,为宫院挂设之具,画丛艳叠石,傍出药苗,杂以禽鸟蜂蝉之妙。另位置端庄,骈罗整肃,多不取生意自然之态。而此幅作品的构图命意似乎正与之相吻合。但该画虽有“臣昌”款两处,但并非其原作,时代也晚于赵昌,之所以被认为是“岁朝图”,可能是因为画中的主花采用了岁朝时令的水仙与山茶。传北宋,赵昌,《岁朝图》,绢本设色,轴,.8x51.2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对四时花卉的绘制在宋以后得以延续,岁朝早春是其中的重要母题。如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宋缂丝岁朝花鸟》,采用墨笔和纹理融合的方式,织出梅花、山茶和水仙。一对鸲鹆相互鸣唱,两只雉鸡双双依偎。《元绣先春四喜》,在蓝色地绫上五彩绣梅花、水仙、山茶、二对喜鹊等,尽显早春时节的欢快欣悦。由此,从史料和实物两方面来看,“岁朝清供”的缘起,是元日前后可观,可品与可赏的时令物象。宋代,《宋缂丝岁朝花鸟》,绢本设色,.5X71.5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元代,《元绣先春四喜》,蓝绫本设色,86.8X46.2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二、岁朝清供图的兴盛一般认为,“岁朝清供”这一画题自明代晚期开始出现。然从明人的载录来看,专门的“岁朝清供”还并未成为岁朝图画的主流。如清代孙原湘(—)在《天真阁集》卷三十诗中记载有元人本《钟馗岁朝图》,“饿嚼梅花香蕴籍”。明代刘若愚(—不详)《酌中志》:“正月初一正旦节……(岁暮)门旁植桃符版,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文震亨(—)《长物志·悬画月令》:“岁朝宜宋画福神及古名贤像。……正、二月宜春游,仕女、梅、杏、山茶、玉兰、桃、李之属。”然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岁朝图中已融入了“清供”的画题。明宪宗朱见深(—)曾御笔绘制《岁朝佳兆图》,并有谐音“柏柿如意”御题诗一首:“一脉春回暖气随,风云万里值明时。画图今日来佳兆,如意年年百事宜。”画钟馗带一小鬼,钟馗手持如意,小鬼高擎盛满松柏和柿子的大盘,正在踏脚行进,其上又一蝙蝠飞舞。虽是人物画,然画中的松柏、柿子、如意和蝙蝠却在“岁朝清供”中是常见之物。明代,朱见深,《岁朝佳兆图》,纸本设色,59.7X35.5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早期的“岁朝清供”,被称为“岁兆图”。清初孔尚任(—)的《节序同风录》云:“卧帐悬八吉祥小事件或带身边汗巾上,又画各色花果器物吉祥名曰岁兆图。”由此可见,这些吉祥花卉,蔬果,器物等,实际取其吉“兆”。清初大臣张溥(—)也有《题岁兆图》:“璘玢竹实缀璚英,佛国花开尔许明。谁貌冰姿伴髯叟,却教老子顿移情。”从诗意来看,有梅花、竹子和山茶等花种。而前述明宪宗的《岁朝佳兆图》,其中的“岁兆”正是“柏柿如意”。雍正时期女画家陈书(0—)所绘制的《岁朝丽景》,画面右上方有款书:“雍正乙卯()新春。上元弟子陈书画于来青小墅。时年七十有六。”钤印“陈书”朱文连珠印。画中腊梅、山茶。南天竹、水仙,经过整形修剪,按照高低比例栽种于天蓝釉瓷盆中,并配有湖石。其下放置百合、柿子、苹果、灵芝、橄榄,寓意“百事如意”。花卉蔬果都是冬令时物,显现出浓郁的岁朝气息。清代,陈书,《岁朝丽景》,轴,绢本设色,96.8X47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绘制“岁朝清供图”的风气,在乾隆时期最为兴盛。据曹可婧在其硕士论文中的统计,清高宗弘历(—)自乾隆十六年()起,几乎每年都画《御笔岁朝图》,仅少数几年偶有间断。这或与乾隆曾题跋赵昌款的《岁朝图》和蕫祥款的《岁朝图》,并在乾隆十七年()仿画了后者有关。他在年作《高宗纯皇帝御笔仿宋人岁朝图》:“御笔画如意、柿、百合、瓶中浸柏枝,并书壬申元日诗。”画后题跋:“壬申元日试笔一律,并仿宋人岁朝图意。”除此之外,乾隆也采用御笔《岁朝清供图》来纪念和祈愿国家大事,正如其曾经言道:“予向来吟咏不为风云雨露之辞,每有关政典之大者,必有诗纪事,即游艺拈毫亦于小中见大。”如《弘历御笔丙子岁朝图》,作于清乾隆二十一年(年),是年弘历四十五岁。诗塘上题“同风”二字,画中绘有瓶、竹、灵芝、萝卜、“新春大吉”条幡,运笔墨色浓淡间颇有意趣,题诗曰:岁纪重开子,星杓又指寅,天涯息征战,歌舞太平春。乌孙归去各封汗,协纪明时命五官,讹正从前珠露海,條风翘首向东看。乾隆的《御制诗二集》卷六十中收有这两首诗,而在“讹正从前珠露海”一句后有作者自注:“蒙古推步家谓之‘珠露海’,准噶尔旧有之,兹以归我版图,命何国宗等挈仪器往测晷度,注之宪书,以示同文。”其深意在于铭记平定准噶尔叛乱、重新测定疆土版图并记之于国典的帝王功业。清代,弘历,御笔丙子岁朝图,轴,纸本墨笔,90X50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另一方面,“岁朝清供”的画题相比山水、人物画更易于绘制,可工笔也可逸笔,是宫廷画家、宗室画家、词臣画家都能参与创作的图绘,还能制成工艺品观赏,也是在宫廷中得以兴盛的原因之一。我们从乾隆的宫廷画家金庭标(活动于18世纪)所画的《画曹大家授书图》中,可以见到“岁朝清供图”在室内得以张挂。该画以东汉才女班昭为主题,描绘她在宫苑小阁里教学的情景。画中有一冰裂纹白瓷花瓶,其中插有万年青、梅花、山茶。其后放置水仙湖石一盆,并有柿子与灵芝。并有款书“臣金庭标恭绘”,钤印“臣金庭标”白文方印。画中的其他位置,还有窗外的腊梅和南天竹,棕榈,室内的牡丹、水仙湖石、篮中的山茶和柏叶。这些节令蔬果植物,都是冬日岁朝之所见。再如《清宫十二月令图》中的十二月,靠墙案桌上有一件瓷器仿青铜尊的花瓶,其中插有大枝梅花与天竺,应为清供现场景致。清代,金庭标,《画曹大家授书图》,轴,纸本设色,90.5X90.1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画曹大家授书图》中的《岁朝清供图》乾隆时期的词臣邹一桂(—)所作的《画盎然生意》,图绘的是仿古铜盆内平铺小碎石,植栽棕榈、文竹与湖石,旁边配有仿哥窑花瓶,内插山和迎春花,旁有万字锦春结饰,具有“万福集聚”的涵义。邹一桂在《小山画谱》中谈到花卉画法时提到须“知天”,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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