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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①为江西赣江吉水县城段风光。习道斌摄图②为江苏三荡河畔虾产业园。薛树松摄图③为河北滏阳河沿岸风光。陈康摄图④为山东沂河水上运动表演。孙运河摄
滚滚流淌的江河,连接过去,通向未来。它倒映故乡的风景,唤起儿时的回忆,见证着生态的改善、时代的发展。愿这明澈的江河水,荡漾诗意的浪花,滋润我们的美好生活。
——编者
花开三荡河畔
周荣池
三荡河自大运河高邮段浩荡西来,向里下河平原东北腹地逶迤而去。河流跋涉途中,又延伸出血脉一样细密的支流,养育了沿途生机勃勃的田地与村庄。
河流,曾是渔民的“田野”。三荡河两岸的村庄在“墩”上——“东角墩放鸦,西角墩拉虾。南角墩种田,北角墩卖盐。”我的村庄南角墩原是世世代代种田的。农闲的时候人们也偶尔去三荡河里捕鱼,但大多数时候是去岸边看东角墩的渔民来放鸦。“鸦”便是鸬鹚。渔民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们脚踩着木船踏出美妙的节奏,并用浓重的下河腔喊着号子:喂——麻鸭子来,嗬嗬来。喂——鲤鱼尾子来了嗬,嗬嗬来……渔民举起撑船的竹篙击打水面,鸬鹚们就得令钻入水中。水面上一阵阵欢快的扑腾,是生活一声声动人的吟唱。
10年前,这些动人的渔歌戛然而止。渔民们收拾了带着岁月痕迹的器具,面带喜色停船登岸了。最有名气的放鸦人老秦家还圈养了几只衰老的鸬鹚,它们已经变成难得下水的“旱鸭子”。老秦甚至制作了一种带着轮子的船,在三荡河岸上载着那些沉默的鸬鹚,在有外人来参观时,出来表演一番。孩子们在夏日也张望着水面——这条河好像变得不同了。
一切的改变归因于一只外来的大虾。渔民上岸又下水塘,和这个叫做“罗氏沼虾”的物种遁入三荡河水是分不开的。人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现在要与一只大虾周旋起来。虾能致富,在此之前这还是外来的传说,但当三荡河的水涌向沿线修整齐平的塘口,乡亲们决定转变思路试一试。捞鱼摸虾的能手,变成喂鱼养虾的能人。从三荡河靠岸的小船进入了方方正正的塘口,过去“十网倒有九网空”,而如今拉虾的大网纲绳上挂满了沉甸甸的虾。
三五年时间,虾产业逐渐壮大。三荡河两岸的路越来越宽,跑生鲜运输的车子越开越快,入村的河口处还竖起来“生产基地”的大牌子。三荡河两岸的人们不再只是介绍本乡的名产双黄鸭蛋,而是自豪地说:“全国的餐桌上,每五只虾就有一只是咱们县里游出去的!”从渔民、农民变为虾农,人们腰包鼓起来,心里也更有了底气。
然而,不曾想到的是,三荡河的水流也因此变了脸色。塘口的水源自三荡河,养殖的尾水又从沟渠支流汇到大河中去。绿到发蓝的藻类像在倾吐怨气,在三荡河中爆发了水体“富营养化”的危机。朴素的农人也懂得“察言观色”,他们拍着大腿连说不妙,对三荡河的变化忧心忡忡——过去这条可以捕鱼、游泳甚至吃水的河流,正面临着危机。
那几年,总有人在餐桌上“谈虾色变”,过度的高密度养殖和用药让“虾”也坏了名声。人们请来了农业大学的教授,带着大学生们走到三荡河边,为大虾寻找生态养殖的新路——降低养殖密度,降低饲料的蛋白含量,禁止使用药物饲料,并且每天将虾产品标本送去检测农药残留指标。虾塘的下水口安装了水质监控仪,一有超标排放便会自动报警。虾苗、饲料、动保产品,模式、技术、标准都统一升级,让大虾饲养从此走上了生态有机之路。
三荡河畔的紫薇又开了,坡岸上密布的花草轻轻摇曳,虾农们在水边圩埂上舀水浇灌菜蔬。翔集的白鹭一阵阵地飞过——它们望着清凌凌的河水,望着塘口崭新的钢结构大棚,望着呼啸而来的无人机,舒展着翅膀。人们露出舒心的笑容,一声声吆喝驱赶盘旋着想要“偷嘴”的鸟雀,那是河边最动人心弦的吟唱。
盛夏来临,被人们骄傲地冠以新名的“高邮大虾”开捕了。我在新闻里看见三荡河边的大虾产业园,人们请来大厨烹制出二十多道大虾美食,在直播间里一跃成为“网红”。捕虾的人奋力在水中拉起渔网,机器的轰鸣、洪亮的号子、鱼虾跃出水面的声音合奏成一支动人的协奏曲——这是一支富民的歌,一支生态的歌,一支三荡河畔好日子之歌。
沂河缤纷如画
张岚
初识沂河是在年。那年,16岁的我作为一名幼儿师范学校的新生,第一次离开沂蒙山坳,来到了临沂。常年生活在沂蒙山区,见惯的是小河山涧。站在沂河桥头,9月的风吹动宽大的河面,也吹拂着我的发梢。第一次面对如此天长地阔般的河水,那份震撼深深铭记心间,挥之不去。
回来后,我就去查阅关于沂河的介绍。书上记载,旧中国时沂河水深流急。新中国成立后,修建了跋山、岸堤等十几座大中型水库,两岸从此林果葱郁,稻花飘香,建成了商品粮基地。同时,一批国营的罐头厂、副食品厂也在沂河西岸建起来了。那时,每天等待拉货的大车从厂门口排到河堤,再一直延伸到桥头,那份拥堵和繁华成为了一段历史,留在了老一辈人茶余饭后的回忆里。
我所在的幼儿师范是清一色十七八岁的女生。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临沂,即使是在主城区最繁华的东方红广场附近,也不过是从东到西沿路两旁用石棉瓦搭建起的两排简易大棚,里面摆放着日用百货。每到周末,我便和十几个同学穿街过巷,到副食品厂买点小吃,然后在沂河边待上大半天。初春,我们临水而坐,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读美妙的诗歌,听醉了一丛丛金色的迎春花;夏天,到河里捉几尾晶莹剔透的大虾,掀起河石看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蟹子,或者掬起河水,让青春溅起朵朵浪花。
毕业后,我留在了这座城市,缓缓东流的河水将我成长的岁月润色得饱满丰盈。后来,沂河两岸的工业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建起来了,许多污水排放到河里,河里的鱼儿少了,更是寻不到蟹子的身影。河岸荒凉落寞,甚至有时候,宽大的河面还会断断续续地露出河床。我们乘兴而来,失望而归。
再一次让我走近沂河,还是在远近闻名的沂河小埠东橡胶坝建成时。清楚记得那是年,长长的橡胶坝横卧河底,河水如瀑布般漫过大坝发出隆隆巨响,即使在百米外依然能够感受到一份彻骨的凉爽。我惊喜地发现,水质也在变好。我们总是乐此不疲地全家出动游览“湖心岛”,泛舟河面,清风徐来,看着碧波粼粼的万顷水面上荡漾着碎银般的光圈,父亲激动的话语和女儿清脆的笑声,如水波一般传出很远很远。
后来,沂河上各类水上赛事的观众席,总少不了我和家人的影子。每有外地文友来看我,我也会领着他们顺着宽敞的滨河路,到橡胶坝一次次领略沂蒙深处“江北水城”的秀美。有一次,恰遇数百只白琵鹭在河面休憩玩耍:有时它们成行成排地飞来飞去,有高高飞起落下又迅速一飞冲天的,有低低贴着水面滑行的,还有一点都不见生、跃跃欲试想与游人来个亲密接触的……“好一幅‘沙鸥翔集’!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啊,它们是环境的风向标,只有水质好、环境好的地方才会有。”朋友欣喜地掏出手机拍了起来,照片发到朋友圈,引来点赞无数。这些年,越来越多的摄影爱好者专程赶到沂河岸边,拍摄“草长沂河水鸟飞”的美景。
今年班里组织同学聚会,晚上我去接一位从海外归来的老同学。行至沂河桥上,河面上的大桥五光十色,波光倒映,美轮美奂。她感慨地说,这真是应了“人在桥上走,好似画中游”的意境。如今,不仅桥多了,在众多水系的滋润下,城区面积都大了不知多少倍,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凝望沂河,沂河不语,只如一幅五彩缤纷的画卷徐徐展开。在画卷里,我分明望见了一个光鲜绚烂的明天!
赣江灯火可亲
罗张琴
在我心里,赣江是父亲生命的一部分,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父亲曾在赣江撑过两年零四个月的排。当时,最凶险的一段当属泷江螺滩段。泷江,这里诞生过侠肝义胆硬骨头的南宋名臣胡铨,欧阳修留下的《泷冈阡表》更是震古烁今。“泷”,意为急流的水,足见其翻江倒海的气势,尤以螺滩龙王庙滩段为甚。这一滩段,山势陡峭如刀切,江面窄似一线天,江底奇岩怪石无数,流水很是湍急,过往船只无不险象环生。第一次撑排过此滩段,年轻的父亲险些失了魂,但他立住了。此后,他被排工们推为老大,颇有些少年英雄的威风。
船难行,又不得不行。为保百姓平安,政府决定在螺滩兴修水库,以抬高水位,将险滩沉于水底。在螺滩水库坝桥四顾,平湖漠漠,底下摆动着水草;万叶无声,装点着峥嵘的群山;飞鸟翱翔,盘旋在牛头山书院遗址。
后来,年老的父亲选择在赣江支流恩江河畔扎根,而我从吉水老家迁至邻县永丰,又从永丰县城来到省城南昌。南昌的房子是父亲帮着我一起选的,父亲说得沿江选,繁花低处开,绿树江边合,滔滔水汽迎窗而来,偌大的沿江公园宛如自家的后院,美极了。
我多行业辗转后,从事了一份与水密切相关的职业,长达10年。这10年光阴,江水的过去与现在,也越发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赣江之中,有朝霞夕晖,有落花池草;有乡村轮廓,有城市倒影。赣江之上,建起了峡江水利枢纽工程,它创造性地安排了7个库区防护工程和15片抬田工程,“造”出耕地3.75万亩,让3万移民只需“后靠”搬迁安置,免去了背井离乡的辛苦;它采取“横隔板式”竖缝通道设计鱼道,保证鱼类正常洄游和库区的鱼卵仔鱼安全下泄;它还设有鱼类增殖站,实施人工繁殖和苗种培育,每年提供不少于万尾苗种进行放流,补给赣江鱼类资源。因为有它,赣江日渐丰腴。
赣鄱大地上,成千上万名河长和水利人守护着赣江。他们行走在大大小小的灌区、水库、山塘,行走在堤坝间,用汗水浇灌美丽风光,见证了江河重焕生机,膏润万顷沃野,滋养井冈山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和香樟。杜鹃枝苗上,伞样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浓烈又绚烂。透过杜鹃蓬勃的红、香樟浓郁的绿,我触摸到了一个盛大的春。
如果说水是澄碧主角,那么山就是苍翠伴侣。赣江流域60%以上为丘陵、山地,这些年,江西一方面保护原始生态,坚决不允许林区有砍伐、放火、建房等现象发生。另一方面兴建绿色银行,有计划地开展植树造林。在江西人心里,森林是隐秘的河流,要将莽莽植被变成赣江最丰茂、最洁净的天然水源。以螺滩水库为例,这些年,螺滩水库管理局累计投入超百万元维养生态,一年四季,除却红豆杉、银杏等珍贵树种,还见松、柏、枫、樟、桂花、山苍等树木。当然,更有杨梅、板栗、柿子、猕猴桃、柰李等野生果树一路让人惊喜。
竹柏苍然,端一溜小竹椅子,螺滩人坐在河岸,等候晚饭。他们从饭店里熟门熟路地翻找出茶叶、瓜子、杯子、开水壶,麻利地张罗着。有老农牵着牛,向家的方向悠然走去;有妇人与妇人相遇,一人担桶,一人持帚,兴致高昂地聊天;一注滚烫的开水倒入粗瓷碗,山与水在茶中浑然一体,清香萦绕鼻尖。
风从远处吹来,水中物象打散,清光四溢天地,万家灯火可亲。家人的聊天群里,父亲刚好发来一段他刚拍摄的短视频,目之所及,赣江秋月,美不胜收。
我的山河故里,是赣江。
绿染滏阳河水
郭华
滏阳河是我家乡的河,但因为和我们家中间还隔着两个村子,所以,在上小学之前,它只是我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河。人们说它浇灌了沿河两岸,造就了富饶的土地;说它带来了繁华和财富,沿河的每一个码头都日进斗金。当然,也说它汹涌无情,家乡的每一次洪水都是因为它的决堤。因此,家长决不允许我们走近滏阳河。小学二年级的一个星期天,我们几个小伙伴瞒着家里相约去了滏阳河。初夏时节,汛期未到,河水相对平缓而且清澈,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河,让我们非常兴奋。船工悠闲地划着小船,不急不缓地在两岸之间往返。沿河全是各种果树,生机勃勃的绿色和清澄的河水连成一片,说不清是果树染绿了河水,还是河水映绿了果树。
当一位小伙伴提出下水的建议时,大家都踊跃起来。我们本来就是光着膀子来的,便赤条条地扑入河中。这一次在滏阳河游泳,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水,但觉得自己在那一天长大了。不过,每个人回家后都被好好地教训了一番。尽管没人承认下过河,但那被初夏的阳光晒得黝黑的肩头,用手指轻轻一划,就是一道白印,每个家长都知道,这是下过水的铁证。
一年四季,每日晨昏,滏阳河都有不同的颜色。14岁那年,我回到村里参加劳动。春夏之交,家乡在滏阳河上建了一座扬水站,作为配套工程,还要挖一条引水渠。我因为年纪小身板弱,被分配到挖渠工地的厨房干活。厨房设在滏阳河岸边的一个草棚子里。傍晚,我坐在河岸上,满天的火烧云映在河里,滏阳河变成了红色,一河流水宛若一河流火。这光景深深刻入我少年的脑海中,至今不曾褪色。
第一次站在高处俯瞰滏阳河,是跟着父亲到衡水城里走亲戚。滏阳河上的石桥是衡水的地标性建筑,是一定要去看的。我趴在石桥的栏杆上,望着北去的河水和逶迤的船队,浮想联翩。历史上滏阳河上不仅有货船,而且有直达天津的客船,正是这些船只载着许多人走出家乡,追寻梦想。无数个传奇般的故事,被乡亲们年复一年地叙说着。我眺望着远去的船队,憧憬着自己将来也要沿着滏阳河走出去。
上了大学,我真的走出去了,只是毕业之后又回来了,回到了滏阳河穿城而过的小城衡水。但是,滏阳河的变化却令我大失所望。它不仅断流了,断航了,而且那深不及脚踝的污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夏天从石桥上走过都会不觉加快脚步。
其间我又一次离开衡水,当我再度归来,准备把晚年托付给小城的时候,最令我惊喜的是滏阳河的变化。向河里排污的行为得到制止,多年黑臭的淤泥全被清理,滏阳河再现一河碧水。最具匠心的是市区段河道的整治,不仅铺设了整洁的河坡、漂亮的沿河步道,而且进行了精心的绿化。晨曦与暮色中,市民在河边或走或跑,呼吸着河水带来的新鲜空气。
作为大半生见证了滏阳河的人,我有时候更愿意沿着河堤走得远一点,去寻找遗落在滏阳河畔的记忆。当年陪父亲去衡水城里,曾经刻意放弃便捷的大路,绕道滏阳河堤,在潺潺流水的陪伴和阵阵梨花的清香中,推着自行车缓缓而行。如今的河水,再次让我嗅到了记忆里的温馨。
已有的变化令人欣喜。再过几年,滏阳河又会美成什么样呢?我在心里热切地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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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年10月05日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