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冯德英是一个相当早熟的人。
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苦菜花》写于年春，当时他20岁。
年11月，他埋首了大半年的28万字长篇小说初稿写成。年5月，小说定稿。时年22岁。
年1月，小说《苦菜花》出版。此时冯德英23岁。
即使在今天看来，这也是一个奇迹。
《苦菜花》中，写到了朦胧的爱情，写到了错位的情欲，写到了恋情的醋意，很难相信，这么深刻的对两性情感的描述，会出自一个仅仅20多岁的年轻人的手笔。
小说里的对两性情感的敏锐的描写，可以说是同时期红色文学里罕有其匹的。
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苦菜花》里的爱情纠葛，也启蒙了莫言的《红高粱》。
我们很难说，《红高粱》里的酒坊老板娘与长工之间的惊天动地的爱情，没有得到《苦菜花》的真传。
莫言也对《苦菜花》里的爱情，赞不绝口，他认为：“在文革前十七年的长篇小说中，对爱情的描写最为成功、最少迂腐气的还是《苦菜花》”。
而写出这种爱情复杂性与深刻性的冯德英才22岁啊，他怎么能写出这么成功的爱情心理的？
回顾一下冯德英的秘而不宣的情感经历，我们可以发现，他的一次没有结尾的初恋，不能不对冯德英的爱情感悟，产生深刻影响。
甚至我们可以说，冯德英能够在《苦菜花》里对爱情如此的“世事洞明”，不能不说这一次流产的爱情，给予了他一次宝贵的情感启迪。
任何文学，都是自传。
这是一条真理，但却很悲哀。
冯德英写过五部长篇小说，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三花”，即《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后来他准备再写一个三部曲，冠名为“大地与鲜花”，并且已经写出了两部，分别是：年写成的《染血的土地》，年写成的《晴朗的天空》，这时冯德英56岁。
对于作家来说，写出《晴朗的天空》时，正是作家的风华正茂时期，但是冯德英之后，再也没有一部长篇小说出版。
“大地与鲜花”原定三部，第三部的时间段，大致写到文革期间，但到今天，作者写了三十年，也没有写成功。
在22岁的时候，冯德英写成了他的第一部小说，而三十年的时间，他没有写成一部小说，这是什么原因？
是什么让冯德英卡壳了？
所以，笔者说冯德英是一个早熟的作家，在22岁的时候，已经把他的才华全部地倾倒出来了。
他的“三花”中，后两部，都远不如《苦菜花》给人的感觉：回味无穷，口含余香。
在冯德英的五部长篇小说中，除了《山菊花》，是以“于得水”的真实事迹创作的，其它的四部长篇小说里的人物原型，都折射着冯德英的父母、兄弟姐妹的身影。
甚至《山菊花》里的桃子兄妹，也是像冯德英的其余四部小说中共性的“兄妹五个”模式。
而“兄妹五个”，正是冯德英生活中的家庭结构。
可以说，冯德英的五部长篇小说中，有四部，是以他的家庭为原型写出来的。
所以，在冯德英的小说中，包含着浓重的自传的影子。
这种自传的影响波及，就是《苦菜花》里的爱情，难免有着冯德英自己的爱情经历。
在《苦菜花》里，冯德英写的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不会把自己的真实的爱的感受写出来，但他会把自己对爱的感知，放在别人的经历中。
在《苦菜花》里，我们看到杏莉与德强的爱情，便写得十分美好，而且这一段描写还是发生在抗战时期的校园里，在那种严酷的环境下，冯德英还能把两个青年人的朦胧的爱情，写得如此超凡脱俗，应该融入了他自己的情感感受。
《山菊花》里也有小菊与一位热血青年在校园里萌生了初生的情愫的描写。
这里面必定融入了冯德英的那一个初恋往事。
这一段初恋记忆，后来在《染血的土地》与《晴朗的天空》里作了近乎是“报告文学”式的呈现与还原。
不过，这两部小说分别问世在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初，这时的冯德英的文风，已经难以在浩浩荡荡的八、九十年代中国文学大潮中独领风骚，潮头傲立，也不再拥有“三花”时代的风光无限，所以，这两部小说鲜为人知。
尤其是冯德英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晴朗的天空》，在文字上越来越糟糕，几乎沦落到通俗小说的水准，文字失去了节制与空灵。
电影版《苦菜花》里杏莉改成了苹莉
如果论文字质量，《晴朗的天空》更似乎是冯德英的处女作才是。
但现在恰恰反过来，《苦菜花》这一部处女作，奠定了冯德英至高无上的文学地位，而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却跌落到通俗小说的尘埃中。
在《染血的土地》里，冯德英描写了他的这个初恋往事。
小说中的人物杨玉德，完全移用了冯德英自己的经历。包括年出版了第一部小说，国庆十周年前夕，又出版了第二部长篇小说（《迎春花》于年问世），后来，又到西藏采访，然后调到空军机关当创作员。
小说里写到的初恋故事发生在年秋，主人公才18岁。
当时，杨玉德所在的部队驻防在南京，是单位里的墙报委员，而漂亮的女兵应菲是墙报干事，因为有这么一层工作关系，两个人过从甚密，时间久了，情愫萌生，小说里写到这位姑娘主动向杨玉德表达了爱慕之情，两个人在南京太平门外的浓密的树林里，海誓山盟，相约爱到永远。
然而，到了年春节，这位美丽的姑娘，却向杨玉德致书一封，提出分手了。杨玉德痛不欲生，但百思不得其解。
小说里的应菲，比杨玉德要大一岁，不久之后，复员到济南。
小说里人物的身世设定，与冯德英的真实初恋的具体细节，完全吻合。
小说里接着写到，年夏天，杨玉德听闻应菲结婚了，才明白她为什么选择分手的原因。原来应菲是嫁给了一位级别颇高的干部，这典型的属于另攀高枝，见异思迁。
年冬天，杨玉德随部队移防到海南榆林港，在这里开始了长篇小说创作。很快28万字的小说写成，这一切，都完成是冯德英的真实经历的移用。
由此可以看出，《苦菜花》里的渗着鲜血的惨痛的爱情，不能不说也浸润着冯德英的个人情感经历。
《苦菜花》里的美丽而可爱的杏莉很快夭折了她的年轻的生命，未尝不可以看成是冯德英的苦涩初恋的象征。
但冯德英无疾而终的初恋，在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晴朗的天空》里并没有完结，作者出于一种奇怪的心态，为这个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后事发展，安上了一个狗尾续貂。
很多情况下，初恋结束就结束了，非要给它安一个尾巴，会很尴尬，至少会破坏初恋的那种想象中的美好。
《晴朗的天空》里描写大致在年左右，杨玉德回乡，经过济南，突然想到应菲在济南工作，何不看望前女友？
鬼使神差，杨玉德找到了应菲的单位，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应菲找上门来，称她没有结婚，而且还苦苦地思恋着杨玉德，愿意重归于好，再续前盟。
杨玉德却被吓住了。小说里描写杨玉德突然发现应菲的险恶用心，就是她现在看到杨玉德成为一个作家了，成名成腕了，所以，又开始一心一意傍上他了。
杨玉德认为，应菲迟早还会找上他的，自己这次来找她，实在是一个错误。
杨玉德见应菲主动贴身上靠，便赶快鸣金收兵，这其实反映了男人的一种隐秘的属性。
那就是当他主动向女人进攻的时候，女人是奇货可居的，但是如果女人反过来被攻下来了，男人便会索然无味。
更多的情况下，男人享受的是攻城成功的乐趣。
小说里描写的杨玉德的这种心态很不真实，情节也不合理。之后，小说里描写应菲追到杨玉德所在的部队，渲染自己就是玉德的未婚妻，造成既定事实。
玉德处处被动，不得不饮下了“好奇害死猫”的苦果。
当然，这是小说笔法，但可以看出，冯德英对自己的初恋可谓刻骨铭心，所以要在最后一部小说里，还要对三十多年前的情感伤害，进行一次软报复，在小说里，把这个初恋女友的命运给改换了，让她苦苦哀求他施舍给她爱。
但不管怎么说，《苦菜花》里的爱情深度，不得不仰仗于这一段情感的支撑。不管爱情的发展，会因为什么样的功利与势利而失去了最初的纯真，但在当初萌发的时刻，毕竟有一段时间，是出自于两情相悦的原初动机的，那也是一种至美至极的情感峰巅。
我们没有缘由苛求爱情的发生，指责爱情会走向变质的结局，毕竟曾经初恋的相撞，给过情感的美好，留下缱绻的情愫，而化为文学作品里的永恒的温馨。
也许，我们要替《苦菜花》这部经典作品，感谢一下冯德英的初恋女友。虽然，这个女孩，在作者的最后一部小说里，被作者渲染成了另一种颜色，但《苦菜花》里融入的初恋氛围，毕竟是美好的、粉色的、暖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