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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耳读书乡间古渡

我是一味药

苍耳

常常读书

偶尔写字

每每疗愈

乡间古渡

作者:吴昌勇

《光明日报》(年04月20日16版)

  山里的空气是湿的、甜的,云雾和雨露沿着林间小道一路小跑,水滴踩踏出一条条拇指粗细、茶杯口粗细的山涧小溪。更为宽阔的水路,是两山之间的河流,那是水滴铺筑起来的轨道,自西向东,朝着天际延伸。

  隔着一条河,江这边的亲戚聚在一起喝酒划拳猜令,江那边能嗅到农家土酿的清香。也有人说,两岸升起的炊烟,在江心能拧出一个青灰色的麻花辫来,就连两岸古树的根须,都有可能在河床上勾连。

  语言和习俗并无二致的两岸百姓,却被一河水阻隔。在架桥之前,唯一可以指望的交通工具就是渡船。船是流动的浮桥,被水托着,捧着,扛着,在水中央铺展出一条泱泱大道。

  做船是个讲究活,是上了年岁的老木匠才有的手艺,也是对匠心的考验。长在山梁上的杉木伐倒后,用木锯拉出三四寸厚的木板,要放在屋外晾晒整整一个夏季,让板材接受阳光的锻造,散发出醇厚的原香。锯、凿、刨、楔、开卯、灌榫……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木船的雏形渐渐呈现,直到所有的板材如骨肉相连,没有一星半点的罅隙。那边木匠即将收工,这边漆匠开始忙活起来,用上好的桐油掺着石灰,和面一般在石案子上反复揉捏,等石灰团泛起油光之后,在石板上无数道摔打,直至滑溜到和蒸馍的面一个成色,方才罢手。这样的传统技艺,既能将板缝糊严实,也为船身贴上了一层保护膜。

  乡间的把式做一条船至少需要个把月时间,完工后,船夫要绕着船身细细端详一番,然后用手摩挲每一块木板,每一个接口,有时还会凑近嗅一嗅过油的木板散发出的气息,如打量襁褓中满月的婴儿,确认五官端正,眉眼可人之后,方才握紧木匠的一双巧手,示意家人上酒上菜,热情款待一番。

  船夫的心里藏着一个理,造一只船就是建一座房,不光要遮风挡雨,还要经得起日晒夜露,每道工序丝毫不能马虎。“人命的事情哩!”再糙的船夫,嘴上都挂同样的一句话。船夫多半面善,他们习惯将码头称作“渡口”,把过河称作“过渡”,把乡亲们的船票钱称作“心意”。

  渡口通常在水缓的浅滩,要方便乡亲们上船下船,方便自己泊船,还得考虑雨天会不会有大风大浪扰袭。日子久了,渡口就成了沿江的月台。一河两岸的乡亲过渡,大老远就边跑边喊,其实没有具体的内容,多是招招手,循着渡口的方向一个劲儿地“哎——哎——哎”,船夫眼尖,明白那人是赶着过河,于是站在船头,收起撑船的木篙,含着烟卷,半眯着眼睛,让木船缓在水中。

  过渡的,都是一河两岸的乡亲,赶集的,走亲戚的,进城看病的,送娃上学的,出门打工的,去邻村请木匠为闺女做嫁妆的……船上是热乎的,大家凑在一起,说说笑笑。上船,递给船夫一根纸烟,就算是打招呼。一根含着,顺手点燃,吧嗒吧嗒地抽着,多余的则夹在耳根背后。大多数时候,船夫并不需要摇桨划船,船上的乡亲搭把手,船就在水面上荡起来。船夫只需要在木船靠岸时,握起三两丈长的竹篙,使劲点向水中。人在船里,船在水上,水在山间,山、水、人融为一体,都承载在这小小的一只木船上。

  接过过渡钱,船夫也不清点,大大方方地塞进口袋,也有乡亲歉疚地道一句:“进城办事钱花完了,下次过渡补上?”船夫一笑,点点头,应声道:“先回,先回,莫事,莫事,下回再说。”

  待乡亲们陆续下船离岸,船夫回坐在船头,望着粼粼的河水,望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望着又一拨打老远跑来的男男女女,望着离自己不远的家,他目光柔和,思绪悠长。日复一日,船夫用一只不大的木船,渡乡亲,渡生计,也渡风渡雨渡年景。

  每年腊月的最后几天,附近的教书先生会裁了红纸,用浓墨写上“出入平安”“风调雨顺”“码头迎春”之类的条幅送到船上,权作拜年的礼物,也暗含着大家的美好祝愿。乡亲们认为,船有灵性,重情感,是远亲也是近邻,泊在每个人的心间。只要人心风平浪静,就是平安的,也是祥和的。

  多少年后,船夫老了,河上次第架起一座座大桥,然而昔日的渡口依然清晰可辨,那里留下了人的脚印、船的脚印、水的脚印,以及岁月的脚印。乡亲们依然会记着那个近水的码头,记着那个一脸沧桑,坐在船头张望,或扶着木桨笑迎八方来客的船夫。

  

●吴昌勇音

●苍耳

●摆渡人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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