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女子,初看并不起眼,不属于明艳夺目的第一眼美女。然时间久了,却愈来愈觉得,她宛若兰花,幽清出尘,亦如寒梅,坚韧孤傲,让人不由回眸驻足。
邢岫烟,便是这样的女子。初入贾府,探亲五人组里,李纨李绮,宝琴薛蝌,都是贵族儿女,大家出身的雍容富丽,赢得袭人晴雯等赞美连连。
岫烟是不出众的那一个。家境寒素,父母为人鄙俗,同行者只是来贾府暂且落脚,岫烟一家,是来投靠邢夫人,要讨一份生活,以维持生计。
求人低三分。清寒人家荆钗裙布的女儿,低眉顺眼,望着没有其他人大方舒展。其实,从观者口中夸赞“一溜四把水葱似的”样貌,可以得知,岫烟颜值在线,她是素雅清丽的女子。
活泼明媚,才貌俱佳的宝琴,最为瞩目。贾母一见,欢喜得不要不要的,吩咐王夫人认作干女儿,要宝琴与自己同住,连名贵凫靥裘也慷慨赠予宝琴。贾母不喜邢夫人,对岫烟自是冷淡,凤姐遂敷衍安置岫烟于迎春住处紫菱洲了事。甚或,虾须镯丢失,众人私下疑心贫寒小姐岫烟的丫头篆儿,一见好东西花了眼晕了头,偷了金镯。
换做别的女子,会黯然神伤。岫烟不,她心静如水,过着自己的日子。邢夫人自私冷漠,让侄女把仅有的二两月银,匀出一两给兄嫂,岫烟从命。紫菱洲迎春的仆从多事难缠,岫烟匀出银两打点,岫烟不语。月银不够花,岫烟典当冬衣换钱使,被宝钗打趣“人没到衣服先到了”。
如此窘迫,岫烟依旧从容恬淡。渐渐的,众人发现了这个好姑娘内在的美。见她简素无首饰装扮,探春送她玉佩,怜她雪天冬衣单薄,平儿送她羽缎毡袍。惜她雅重可疼,凤姐背地也常接济。
这样的姑娘,人也简静,心也简静。已有平儿所赠冬衣御寒就够用,多了她不需要,亦不愿亏欠凤姐更多的人情。她礼数周到,婉拒了凤姐衣物,赏给凤姐仆从丰儿银两以表谢意。
岫烟出尘超脱。槛内人的妙解,让宝玉素日对岫烟闲云野鹤的印象,又多了一层大写的佩服。岫烟和妙玉原为旧相识,幼时家贫租住蟠香寺,贫家女和官宦世家修行小姐虽是邻居,若小岫烟没有慧根灵性,若两个人没有相通的思想境界,目无下尘甚为清傲的小妙玉,怎会与她有师生之谊,授她诗文。
说黛玉是俗人,欲扔刘姥姥饮过的茶杯,清洗庵堂门外,妙玉大抵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也许,妙玉的修为心性,不及岫烟。生嗔,生分别心,终日佛卷青灯相伴,也算不得摒弃尘念的槛外人。隐于市的槛内人岫烟,心境平和自在。清静无为,在修心,不止日日诵经。
岫烟知书达理,诗才虽不及黛玉宝钗等贵族小姐,诗意却别有一番风骨。咏红梅花中“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两句,正是岫烟世事变幻宠辱不惊,人情冷暖去留无意,淡泊宁静的人生写照。
大观园里众女儿的名字,唯独岫烟的名字雅致特别。青青山峦间的一缕缥缈云雾,清新出尘,一如她的品性。
迎春香菱都同岫烟一样好性子,却大有不同。迎春是木头美人,没有岫烟通透,遇事,迎春懦弱,岫烟隐忍,迎春是石,岫烟是玉,玉有灵气,石属庸常。
香菱亦有才有貌,然纯洁娇憨如孩童。根并荷花一茎香,香菱如莲,过了夏天就已萎谢,人生的冬寒柔弱如她,是无法抵挡的。
岫烟如梅,亭亭玉立于寒冬。原生家庭寒素平庸也罢,父母昏聩无德也罢,富亲戚姑母冷漠自私也罢,大观园众姐妹金枝玉叶也罢,岫烟不自卑,不抱怨,不自怜,她只安心做自己,自尊亦自重。
人到无求品自高。岫烟有傲骨,活得简净,便心无挂碍。去栊翠庵和妙玉叙旧,同大观园姐妹相聚,自然得体。谁又会小觑这个出身寒微的姑娘呢?薛姨妈看中了岫烟,许给有才有貌的贵公子薛蝌。初次邂逅,二人心中也皆如意,这也许是红楼梦里最完美的一桩姻缘。
岫烟,这个如梅女子,富贵也好,寒素也好,于她,不过是平常。她是悠悠岁月里,疏影暗香一枝梅。
作者,童话。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