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元妃省亲的部分,因为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这几个字,可能大部分人都没感受到,其实这是一次“超级冷”的元宵节。
不仅是因为元妃晚上省亲,大家在户外冻得要死,其实贾府一众人心里也是战栗不止。
首先我们肯定有疑惑:好端端的为什么晚上安排省亲?并且还只在娘家待了不到7个小时呢?
其实答案已经在戏里完完全全告诉我们了。
元妃加封凤藻宫尚书是贾府的大喜事,蒙皇恩可以出宫省亲。
从正月初八正式开始启动,太监和工部的官员踩点清场,还做了很多礼仪指导工作,到正月十四才把所有工作落实到位,排场非常大。
正月十四晚上,贾府上下都没有睡觉,元宵节当天凌晨时分,从贾母开始,凡是有爵位的人,都要按照品服大妆在府门外等着,这一等就是整整十几个小时。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有一个报信的太监告诉大家,因为今天皇帝带着元妃进行了很多宫内的礼仪应酬,所以要晚上7点半的时候才能从宫中出发,并且凌晨1点45就要回宫。
算上路程时间,元妃总共就能在娘家待不到7小时。
我特意翻查了一些民俗研究,发现古代新妇回门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讲究一点的甚至要当天去当天回,所以元妃晚上去娘家是非常不吉利的。
且不说民俗规定,单说贾府耗时一年花费大量银子建了一个大观园,结果给人家安排在晚上省亲,可以说这份皇恩中绝对掺了“水分”,空有排场。
而且回娘家是高兴的事,长期思念喜极而泣可以理解,但元妃全程都在哭,最后太监催她回宫的时候,几乎全家一起抱头痛哭。
除了思念,或许还有两方深深地担忧和恐惧。
从这种种安排都可以看出,元妃这次省亲背后透露着她在宫里不得宠的真实处境。
虽然书中没有明说,但从元妃点的几出戏就能看出关窍。
元妃一共点了四出戏:《豪宴》,《乞巧》,《仙缘》,《离魂》。
我们来详细说一下,每出戏的伏笔到底是怎么“埋伏”的。
先看第一出《豪宴》。
它是来自明末清初剧作家李玉的名作《一捧雪》,讲的是明朝嘉靖年间,严世藩为了霸占一个名叫“一捧雪”的古董玉杯,而陷害玉杯主人莫怀古的故事。
莫怀古非常害怕严世藩,他不敢不献杯,但自己又舍不得,于是他就做了一个假的给了严世藩。
墨怀古的门客汤勤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他曾挑逗莫怀古的爱妾雪艳失败,之后就一直怀恨在心。
有一次莫怀古酒醉时不小心说漏了假杯子的事,结果好死不死被汤勤知道了,他就要去告发莫怀谷,要置他于死地。
后来莫怀古就带着全家出逃了,而他的儿子莫昊冒死上书要为他的父亲沉冤昭雪。
红楼梦中对《豪宴》的夹批说:“《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
所以贾家的衰败很可能源于一场告发。
而《豪宴》在《一捧雪》中是第五出,他写的是莫怀古把精于装裱字画和古董鉴别的汤勤举荐给了严世藩。
严世藩设宴招待,为后来莫怀古被汤勤出卖埋下了祸根,而在这出豪宴上也安排了一出叫《中山狼》的杂剧。
“此系中山狼得势变猖狂”,在红楼梦中迎春的判词里也说到了“中山郎、无情兽”,说的是后来她嫁的丈夫孙绍祖。
而《红楼梦》后面也伏有巧取豪夺的情节,比如贾雨村为了讨好贾赦,而害死了石呆子,从他手里巧取豪夺了20把古扇。
那元妃为什么第一出就点《豪宴》呢?
细读全书就可以发现,元妃省亲之前刚参加完皇帝亲设的豪宴,在皇家豪宴的背后,她时刻能感受到政治上的动荡不安,所有罪恶都应该终有一报。
元妃点的第二出戏是《乞巧》,是来自洪昇的《长生殿》。
写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在七月七日祭牵牛织女二星,山盟海誓,但最后的结局是杨贵妃被刺死马嵬坡。
在这里就伏笔了元春的命运——死于非命,甚至是政治动乱。
元妃点的第三出戏是汤显祖的《邯郸梦·仙缘》。
《邯郸梦》是一个八仙故事,讲了一个凡人叫卢生,他在邯郸旅店里遇到了吕洞宾。
吕仙人给了他一个枕头,卢生枕着枕头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一面是娶妻入仕好不风光,一面又遭贬官,之后又受到了奖励,还挂帅、封相,后来又被陷害、戴罪,可谓是人生跌宕起伏,情节丰富。
但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居然一锅黄梁都还没有煮熟。
所以他当下就开悟了,离了红尘去顶替何仙姑当扫花人了。
《仙缘》写的是人生如梦,这和《红楼梦》的主旨是很像的。
看破就是超脱,但对于现实中的人“看破”是很难的。
元妃省亲虽然盛极一时,但就像是海市蜃楼,而贾府的兴衰荣辱,到头来不过是一枕黄粱美梦,而梦终究是要醒的。
再看元妃所点的第四出戏《牡丹亭·离魂》。
讲的是杜丽娘因梦成病一病不起,知道自己行将离世,于是画下自己的画像,在临终前有一番肝肠寸断的感叹。
省亲本来是大喜之日,元妃却偏偏点了一场最富悲剧性的戏,似乎对自己的死亡早有预感。
而脂批认为这个地方是“伏黛玉之死”,但其实这里应该也是“伏元妃之死”。
为什么脂批说这里和黛玉有关呢?
首先因为红楼女儿的“花落人亡两不知”是命运相通的。
其次在细节安排上,红楼也可能故意借鉴了《牡丹亭》。
北大顾春芳老师曾经发现《牡丹亭》中《离魂》这一场里有一只曲子叫《鹊桥仙》,和黛玉的《秋窗风雨夕》非常相似。
比如《鹊桥仙》里有“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寒”,这句很像《秋霜风雨夕》。
此外《离魂》还有一个极为动听的曲牌《集贤宾》,这个曲牌是写杜丽娘在中秋之夜即将离世的一段演唱。
杜丽娘在病榻上思念柳梦梅,她想开窗看看月亮,可是外面却在下雨,而她就是在这样的夜晚离魂去世的。
所以有人说这出戏暗含了“冷月葬花魂”的预兆,元春和黛玉可能都死在中秋之夜。
但是关于黛玉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研究者各有不同的意见,而《离魂》应该主要是影射元春。
所以说“元妃省亲”其实暗示了贾府最终的衰败,盛极必衰是万物的规律,就像人会触底反弹,反之太过招摇,也将惹上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