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决定宝玉婚事,有一个基本的逻辑的问题:不管是贾母、贾政,还是王夫人、元春,为什么要选择宝玉不喜欢的宝钗做媳妇?是为了折磨宝玉吗?
《醒世姻缘传》里就是这样的故事:晁大舍前生虐待妻子计氏,射死白狐精,于是计氏与狐精转世投胎,变成了晁大舍的后世狄希陈的妻妾:“做了他的妻室,才好下手报仇,叫他没处逃,没处躲,言语不得,哭笑不得;经不得官,动不得府;白日黑夜,风流活受;这仇才报的茁实!叫他大拿的打了牙往自家肚子里咽哩!”
夫妻是冤家,那么撮合婚姻的就是仇人,要夫妻相斗来替自己报仇了。但是贾母、贾政、王夫人、元春这几位有可能、有权力决定宝玉婚姻的人物,都不会是为了折磨宝玉。就算贾政生气时恨不得把宝玉打死,归根到底“为的是光宗耀祖”。如果宝玉真的死了,贾政也绝对是要万分伤心的。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决定让宝玉娶宝钗,都是为了贾府、为了宝玉好,而不是相反。
那么,问题就来了:连小厮兴儿都知道宝玉“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早在紫鹃“情辞试莽玉”(有的版本写作“忙玉”)的时候,再说众人“不疑到别事去”,还有谁不明白宝玉对黛玉的感情?又有谁不知道黛玉在宝玉心里、宝玉在黛玉心中,有多么重的分量?拆散宝黛婚姻,最少是要宝黛各自半条命,说不定就直接害死了。
逐晴之后,宝玉病倒,连薛蟠娶妻、迎春出嫁都没赶上参加。王夫人“自悔不合为晴雯之事过于逼责了他”。连晴雯之死都会影响宝玉到生一场病,如果黛玉死了,宝玉会安然无恙吗?
拆散宝黛的婚姻,就是害宝玉。即使不考虑黛玉的生死,谁又能不顾及宝玉?
好吧,只要知道宝黛感情,就一定知道宝黛不能结合,对宝玉是致命的打击。所以强迫宝玉娶宝钗,就是害宝玉。而一旦害了宝玉,振兴贾家的计划,也就无从谈起了。
但是根据八十回中的各种暗示、预示,宝玉肯定是要娶宝钗的。到底是谁定了这个明显不合理、不可能的决策?
明显的逻辑里,有一个小小的漏洞:谁了解宝黛的深情?是不是所有有权决定宝玉婚姻的人,都深知宝玉的感情?
贾母、王夫人是亲眼目睹,当然知道。贾政虽然不在事发现场,但家下人“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都来探望,“环爷兰哥儿”都来问候,这样大的动静,贾政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那么,有权力决定宝玉婚姻的实权人物中,还有谁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元春。
深宫之中的元春,与贾府也有接触的机会。“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王夫人每月可以去看元春。此外,还可以派人赐物、送礼,也能传递消息。
不过,内外隔阂,惯例是“报喜不报忧”的。即使元春知道宝玉生病,又有谁会多嘴“你弟弟是因为私情而病”?在那样的时代,男女私情,即使不发生关系,也是“奸淫狗盗”的丑闻了。谁会把宝玉的、已经掩饰过去丑闻,专门报告到贵妃元春那里去?
只有不知情的元春,才可能为了贾家的前途、也为了宝玉的前途,指定她认为合适的宝钗做宝玉的妻子。也只有不知情的元春的指定,才会让宝玉无可奈何、却一时无从反抗。
而这桩婚事,一定会害死孱弱且深情的黛玉。宝玉呢,虽然是“银样镴枪头”,却有他的底线。他会在之以后,用“悬崖撒手”的方式,对命运的安排,做出最后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