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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就这么一点淡薄的思绪了,就这么一丝微弱的记忆了,该留住了,该记住了……
不然,它们都将远逝,都将消散,像一汩涓涓的流水一样,像一丝袅袅的炊烟一样,去了,不再回来……
02
那年,祖母来兰州的时候已经是83岁了。
当初把祖母从那个遥远的山沟里往城里面接的时候,就很担心,祖母年事已高,身体又没有多硬朗,再者从那泥泥土土的山沟里生活了满满一辈子的人了,突然之间接到城市里生活,水土不服倒是一个方面,一下子来到了都市里这个拥挤、狭隘的地方,改变了生活环境,心理上还能不能接受,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更何况,四邻八舍的老乡们都比较反对,怕祖母有事,毕竟在老家里安然自在。好在祖母在我接她进城的这件事情上比较乐意,说山里面窝了一辈子了,实在是窝够了,都这把年纪了,快死的人了,还怕什么呢,也倒想出去看看呢,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啥样子的呢。
于是我如愿了,作为祖母的大孙子,我虽然心里也很担心,但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和祖母一起生活了,可以在她余下岁月里,了却一份自己的心意,陪陪她老人家了。
车子轻快,虽然路途遥远,但心情舒畅。一路上我怕祖母晕车,几次三番地让祖母睡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可祖母哪里睡得着啊,不住地望着车窗的外面,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向我询问这个,询问那个,好像没有一丝的困倦和疲惫。
正直初夏时节,远近的山峦草木绿绿郁郁,飞也似的向车后划过,悄悄地消失在远方。
03
是的,祖母自从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陇南的这个贫瘠而闭塞的小山沟里。
说句实在话,我的这个老家,实在是太偏僻了,记得有一年我携带妻女回老家,临近老家的时候,柏油路早早地就没有了,开始走泥土山路了,道路崎岖,山大沟深,再加上秋雨过后,进山的道路泥泞不堪,车子再也没法继续往前行走了,只有停靠在远房的一位亲戚家中,徒步进山。也不算太远的山路,却走得十分艰难,好不容易回到老家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一家三人摔得满手满身的泥土,惹得大伙笑个不停,一路上,小女儿嘟囔着嘴问了我好几次,爸爸,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做老家的?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做老家的呢?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能打趣地说这个问题嘛只能回去问你的太奶奶了,就这么随口一说,结果,小女儿还当真了,一次在一家人闲坐聊天的时候,小女儿冷不丁得问祖母:“太奶奶,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做老家的呢?又远又难走”,结果就连祖母也是迟疑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没有回答上来,只是用她那双深陷入眼眶的眼睛望向门外的一层一层的山峦,若有所思,若有所忆。
可能祖母也是在思索这个问题吧。
我们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个山沟做老家的呢?这个问题后来一直在困扰着我,很久很久,期间听到过老人们的传说,但都没有文字记载和其它佐证,也就不了了之了,逃荒?避乱?迁徙等等等等的这些都已经不是太重要了,因为在黄土高原这个历经了亿万年岁月积淀的土壤里,在历经了亿万年风雨剥蚀的荒茆苦水之间,收纳了千千万万个像我的老家一样的村落,生活着千千万万个像我的祖母一样的人们,也同样是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的走出大山深林,离开父母亲人,去追求另一种生活的浪子们心中所梦绕魂牵的地方。
04
在外面千辛万苦,累年累月,终于打拼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这虽然在好多人的眼里面微不足道,但对于我以及我的老家的亲人们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而我也知足了,先是从山里面接来了父亲母亲,如今在我和父亲的再三斟酌下,让我的祖母也安全地来到了城里,可算是比较圆满吧!
祖母来到了城里,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生活,一开始显得有点拘束,在家里坐立不安,这个也不敢摸,那个也不敢碰,但完全可以看得出来祖母是很是开心的、很是好奇的,成天乐呵呵地,在父亲的悉心照顾下,再加上祖母也时不时的幽默,一家人其乐融融,而我也会在工作之余陪祖母外出,去去公园,去去街上,去去黄河边,凡是能转悠的地方基本上都去去。
记得有一次陪祖母去爬五泉山,偌高的山,诺远的路,祖母都愿意徒步走着,不愿意乘车,虽然年纪大了,但腿脚极好,这山可比老家的山要高得多了,只是路要好走一些,虽然陡峭,但有数不尽的台阶,弯弯曲曲地,风景也非常美。爬了一辈子山路的祖母兴味十足,在我们的陪伴下竟然徒步爬到了半山腰,这让我们又惊奇又担心,而祖母则一脸的喜悦和不屑,在休的时候回头望着山下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熙熙攘攘的行人车流,望了好久好久才叹息说:这地方可真大啊!直至后来的好长好长的时间里,就包括现在还时不时提起来说兰州城可真大啊!人可真多啊!黄河可真宽啊!都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水,就连红河的水也都没有那么多,还老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么多的水,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呢?那个叫什么山来着?可真高啊,比庙山梁可高得多了。
05
马鞍子梁、对坝子坡,
庙山子顶上雁不过,
前川里的河、后山里的水,
红河的水里出神龟。
这几句顺口溜我小的时候也是经常说的,多半也是打祖母那里听来的,就说的是老家里的庙山高啊,高得连大雁都飞不过去,红河里的水深啊,深得都有神龟出没呢,以前老听祖母一个人独自念叨,但是自从祖母来过兰州见过了皋兰山、见过了黄河以后,似乎不怎么再说了,一旦说道起来就只是说兰州的山有多高啊,河有多大啊等等之类的,让村里其的老人们听得一阵一阵地羡慕。
06
我的老祖先们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个山沟做老家的呢?我也至今没有找到答案。
老家是三面环山,若不是有一条水沟能通向外面之外,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斗,被山峦紧紧地环抱着,而我们的村落就在山谷的最底下,南面就是前面顺口溜里所说的庙山梁,西面就是马鞍梁,北面就是对坝坡,这几座高山起伏相连,只有东面留有一条很深很深的峡谷豁口通向外面的世界,小路坎坎坷坷,极其难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出门不是上山就是下坡,而祖祖辈辈们赖以生存的庄稼地就密密麻麻地遍布在这几座山的山顶或者是山坡之上,每日的劳作也都是在这几座山峦之上,一天好几趟山路来来往往,也难怪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脚力极好,从不惧怕山高路远,从不惧怕崎岖坎坷。
数十年如一日不厌其烦地辛勤劳作,练就了祖母硬朗的身子骨和不在乎任何艰难困苦的性子来,在祖母的眼里,生活本就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简衣素服,没有什么过多的奢求,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希望,如果非要说有的话,也无非是祈求老天爷风调雨顺,希望子孙们平平安安而已。自从十几岁跟随我的祖父来到这个山沟里以后,就开始了这样的生活,和其所有的人一样,哪块庄稼地在什么地方,哪颗树长了多少年了,哪里的山泉水喝起来什么味道,哪段路好走哪段路不好走等等等等的都了然于心,像刻在了自己心里的一样,似乎比这里的大山还更了解自己。
07
生在阳间有散场
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形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
记得好像是前年的事情了吧,有一个晚上平白无故地做梦,梦中见到了自己的祖父,那种慈祥敦厚的面容和神态,和那时祖父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真真切切地,祖父在一片金黄色的麦地的边上采摘野梅子,而野梅子熟得正好,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甜的味道,祖父大老远地看见我来了,就脱下戴在头上的草帽向我使劲挥舞招手,大声喊着让我快点过去吃野梅子,我特喜欢野梅子的味道了,就飞也似的向祖父的方向跑去,刚跑到跟前,却发现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熟透了野梅子,祖父却不再这里,而是又站在另一个地方,同样地向我使劲招手,喊我去吃野梅子,我又飞也似的跑过去,跟前面一样只见到野梅子不见祖父,而祖父又站在了另外一个地方向我继续招手,就这样我在山坡与山坡之间跑来跑去,就是跑不到祖父的身边,只见漫山遍野的麦子一下子全变成了金黄色的了,就连天空也变成了熟透了的麦子的金黄色,而在金黄色的麦地里全是老家的人们,在弯着腰收割麦子,有健在的人们,也有去世了的人们,都在一起干活,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而我的祖父也就这样消失在了这些人群当中,再也找不见了,我一时悲恸万分,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不久便被一旁的妻子把我给摇醒了,询问我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而我被摇醒来之后依然抽泣不已,一个劲得埋怨妻子推醒了我,一个劲地想重新回到梦境里去,去寻找我的祖父。
直到现在我都遗憾那次的梦境醒来得太早,因为自从二十年前祖父去世以后,虽然也有时梦到过,但从来都没有那一次能这么地清晰、这么真切地见到过祖父了。
而就这次的梦境,我也屡次向我的祖母提及,祖母也很凄然,一个劲地安慰我说那只是梦,那只是梦,因为这样的梦她也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说她梦到我的祖父就一直在我们的周围,在山路上行走、在老炕上喝茶、在地里耕种,在坡上放牧等等的,有时还抱怨她做的饭盐有些多了,抱怨她晚上的火炕烧得太热了,热得都出汗了等等等等的。祖母一面说着,也是一面撩起衣襟不停地擦抹眼泪,因为她说刚看见的祖父一会会就转身走了,留都留不住,也不告别,也不告诉是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来,惹得祖母梦醒后又难过都生气。
“人死了以后啊,要去的地方就其实和活着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春天也是绿莹莹地、秋天也是黄灿灿地,一到了冬天也就白花花地”,祖母这样说,因为老梦到和祖父在一起,在祖父的那个世界里生活,在那里还是能看到活着的所有的亲人,并且还是能陪伴在们的身边的,只是活着的人不知道,也看不见而已,和活着的人们一样地劳作,一样地吃睡,直到在活着的人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能再记住们的时候,他们才会烟消云散,化成千万粒尘土飘落,“唯独不一样的就是人死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烦恼了,就再也没有了活着的这种种的苦累了”,“唉!这样说来,倒觉得对死后要去的那个地方还有点舍不得了呢”,祖母一面说着,一面叹着,就像讲一个奇怪的故事一样,我也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
08
走过一条在春天开满了迎春花的小路,就到了我家的大门口了。
一到初春,冰雪消融,别的花木才开始萌动,迎春花的花蕾就早早地挂满了那修长的枝条上,像过年时燃放的鞭炮一样,蓄势待发,只静静地等待着某一声春雷过后,便噼噼啪啪地绽放了开来,一路上的金黄色悬挂在半坡上,像一片流金的瀑布,而这一切,我非常自豪地说,都是属于我们家的,都是由父亲、母亲辛勤劳作栽植的。而更让人骄傲和难忘的就是老家的大门口的那棵高大的老杏树了,这棵年纪久远的老杏树给我的童年不知增添了多少的乐趣和滋味,从我记忆开始到如今一直都存在着。老家闲置的院落已经破败不堪了,但这棵老杏树是越长越壮实、越长越大了,如今的树干都粗到一个成年人根本就抱不过来。春天,微红的杏花开满了树梢,像一朵彩色的云一样,挂在我家的屋脊顶上,花香浓郁清澈;不久花瓣如雪一样飘落后绿色的叶子又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再后来就结满了指头蛋大小的杏子,杏子越来越大,慢慢由绿变黄,一到了夏末,金黄色的杏子,像宝石一样挂满了枝头,让过往的人们垂涎三尺,而我几乎一有空闲,就爬上这棵高大的老杏树,一面偷听鸟雀们欢快的鸣叫声,一面尽情地摘吃香甜可口的杏子了,而这棵参天大树,就是我的祖母刚到这个山沟里来的时候就栽种的。
祖母也喜欢吃杏子,一次和祖父干农活路过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把兜里吃剩的几粒杏核埋在了这里,谁成想如今都生长成这么粗大的一棵树了呢,好几十年的时光,杏树越发地健壮了,而祖母却越发地衰老了,唉!这就是世事啊,生生息息地,荣荣枯枯地,真希望祖母能够健康长寿,不要那么过早地衰老,过早地逝去,但这世间万物,均有定数,就跟父亲说过的话一样,草木生灵,一波一波地生来,又一波一波地逝去,那就对了,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先前很是不理解父亲的这些话,现在想起来似乎越来越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09
终究是在农村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啊,祖母在城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就渐渐地感到厌倦了,成天到晚的光亮和无休无止的喧闹声,干扰得祖母老是休息不好,我们把祖母尽量安置到僻静的房间里,再用厚实的窗帘遮住窗户,还是不行,说床太冷,没有老家的火炕暖和,我们又买上电褥子铺上,不久又嫌睡不惯电褥子,口干舌燥的。反正是浑身的不舒服,也愈来愈思想起老家来了,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敢多说,怕我们不理解,徒给我们增添烦恼,只是偶尔提提老家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在意,又过了不久,越来越频繁地提起老家的话题来,向我们一再地打听老家里的讯息,问问家里现在怎么样,地里的庄稼又如何,还不时地担心起我的两位老家叔叔的生活来,父亲这才慢慢地看出了端倪,几次相劝,都无法打消祖母想回老家的念头,以前还很乐意让母亲陪上去外面散心,现在外面也不爱去了,说吵闹得很,又没有认识的人,说不上话,晚上了连一个星星的影子都见不着,听不见狗叫声和清晨悦耳的鸡鸣鸟啼声了,成天地坐在狭窄的阳台上向窗外张望,甚至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看得我们都心急如焚,无奈,只好又和老家的叔叔们商量后决定再送回老家,一听到这个讯息,祖母这才又放下了心来,天天地掐算着回老家的日子。
10
在我们老家那里,尤其是祖母她们那一代人年轻的时候,人们的生活都比较固定,活动范围都相对狭小,不像现在的人们五湖四海地到处流动,今天天南,明天海北,朝夕之间就可以奔走于大老远的几个地方。那时候的人们出远门的几率很小很小,成年累月地厮守着自己那点贫瘠的田地度日,这也许就是咱们的老祖先们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吧。
就连婚嫁迎娶都是在不远的周边的村落之间互相结合,这就形成了老家那里几乎周边的村落里的人都有亲戚,一个村落盘结着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又盘结着另一个村落,走到那里都能攀谈上亲戚,温暖而亲切。
而唯独祖母不像村上别的女人一样来自于临近的村落,是来自于非常遥远的陇西,隔着千山万水来到了这里,这就导致了我们家的亲戚比别人家的亲戚要少了许多,其实也不是说比别人家的少,而是祖母的娘家实在距离我们太远了,不可避免地就走动少了许多,走动少了也就越来越淡了,似乎跟没有了的一样,别人家的亲戚一年之中都往来好几次呢,而我们和祖母家的亲戚们之间往往几年才走动一次,尤其到了后面,祖母慢慢地老了,娘家里的亲戚就更少了,隔了大约都十多年了吧,和祖母老家里的亲戚都没有什么往来了,甚至连点音讯都断绝了,只听说祖母老家里的至亲也就一位她的同袍哥哥了,别的人都已经很疏远了,几乎都把祖母给遗忘了,而这位老哥哥也年老体弱,无法再大老远地来看看的这位妹妹了,只怕是有生之年都很难再相见,此心何堪啊!以前是人穷路远,现在虽然交通非常方便多了,各种条件也都具备了,但是老人们的身体却都不允许了。
就拿我的这份思乡之情比较起来,祖母不知是承受了多少的日思夜想啊,念想自己的父亲母亲,念想自己的老家风土,念想自己的孩童时光,而我们做子孙的都忽视了这些,只让这些念想和遗憾常年地积压在祖母自己的心头,独自忍受,想想都让人遗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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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祖母回老家的时候,正直中秋时节,早早地从兰州城起身,天空里就是绵绵的秋雨,一路上烟雨迷蒙,山重水复,好在车子跑地飞快,任由雨水拍打在驰骋的车子上,又迅速地飞溅开来。
是四叔从老家来兰州接祖母回家的,四叔和祖母都是寡言的人,聊了几句后就都沉默不语了,只有车子穿过雨雾发出的单调而又沉闷的呼呼声,一直回响在耳边。
从兰州城回陇南老家的途中,是要经过祖母的娘家陇西的,按照我们的计划,送祖母去一趟自己的娘家看看,主要还是去看望一下那位尚且在世的老哥哥,以了却一下她的心愿。
几个小时以后,如期到了祖母的老家。
这个对于我来说很陌生很陌生的地方,却成了祖母最深沉的心病。和我们预想的一样,亲戚当中已经有很多的人不认识祖母了,认识祖母的人也大多都去世了,就活着的人也是由于多年的离隔,生分多了,和旁人也差不多,没有什么亲切感了,最亲近的只有祖母的那位年迈的老哥哥了,同样经过沧桑的岁月过后,人也改变了太多太多,也根本不是我小时候记忆当中的那位身体壮实、满脸笑容而又有许多许多好吃的的外祖父了,虽然那时候也就两三次的见面,却记忆异常深刻,而如今眼前的这位老人,身体状况比祖母还要差,身子佝偻,瘦弱不堪,只是见了祖母,老兄妹相拥而哭,老泪纵横,良久良久,看得人心里难受不已。
人世间的诸多情感,莫过于此,除了生人养人,人生人养之亲情以外,同胞之亲也算是非常浓厚非常浓厚的了,况且此一会面,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见,都是八、九十岁的人了,相隔又如此遥远,与生死之别有什么不同呢。
只留宿了两晚就作别,临别之时,外祖父再三叮咛我们不要再来看他了,“好得很”,外祖父这样说,“没成想在老死之前还能见一面自己的亲妹妹,已经足够了”,祖母也再三地叮咛外祖父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一面说着,一面抽泣不已,我们再三解劝,祖母才回到了车上,我们也生怕祖母过度伤心,还要赶好远的路程呢,对身体不好,就匆匆地上路了。
虽然是早起,天色依然阴沉沉地,不见晴好的意思,秋天的天气,就这样,要么就秋高气爽,要么就淫雨霏霏,走着走着,雨水又淅淅沥沥地密了起来,车里面同样是静悄悄地,只有沙沙沙沙的雨水声弥漫在耳畔,像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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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不伤心呢,十多岁就离开了这个地方,离开了父母亲人,而且是一朝离别,聚日无期,自从祖母离开陇西老家跟随我的祖父一同来到陇南的这个小山沟后,就极少再回过娘家,并非寡义薄情,而是条件实在有限,难以成行,就这样一拖就是一年,再一拖就是一辈子,如今再回都看看,真可谓是光阴如梭,岁月易逝,转眼间,一切都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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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泰,民方可安生;民富,国方可强盛。这句话对于没有深切地历经过苦难的人们来说,可能只是一句空话而已,可在我们的父辈或者是祖父辈人的身上,是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的。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是国人历史上极为黑暗混乱的一段时间,各方军阀混战,烽烟四起,日本人入侵,国家民族命运多舛,国计民生凋敝,社会经济崩溃,人们流离失所,奔逃求生。“蒋冯阎李中原混战”、“四川二刘大战”、“福建事变”、“陕甘四马拒孙之战”、“两广事变”、“西安事变”、“国共围剿与反围剿之战”、“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等等等等这些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几乎都集中爆发在这一时期,残酷的战争和社会的动荡,把人类人性的丑恶、贪婪、凶残的一面都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华夏大地群魔乱舞,相互倾轧吞噬,而这些在大人物手掌心犹如玩物、顷刻间便可翻云覆雨的事件,在老百姓的面前就演绎成了一场又一场大范围的灭顶之灾和无情的浩劫,而作为大西北贫瘠又蛮荒的甘肃来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天灾人祸无一幸免,本来就经济条件十分地落后,再加上连年的兵匪祸乱、烟毒泛滥、自然灾害、苛捐杂税等等,这里更无异于是人间炼狱。
而祖母也就大约出生在这个时期,出生在这样的一个社会环境下;而祖父也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时间,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跟随曾祖父背井离乡、出奔求生的。凡此种种,让处在今天安逸生活下的我们,以及养尊处优的我们的子女眼里更是无法去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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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高祖父那一代我的家族家境还不错,这也可能是导致曾祖父染上烟瘾的一方面原因吧,后来再加上天灾人祸,战乱连年,家道很快就衰落了,并且垮得是一塌糊涂,一家人的生计都已经难以维持下去了,曾祖父就带着小小的祖父抛家舍业,踏上了逃荒的道路,从老家出发,风餐露宿,乞讨寻觅,一路上打问能够落脚的地方,可惜路上的流民络绎不绝,都在寻找可以立身安命之所,有不少的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倒毙在路边,看都没人看一眼。后听人说陇西一带的山里还有些地方种植烟草,于是曾祖父就领着祖父奔向陇西,最后就到了祖母的家乡。
祖母家里家境尚可,家老敦厚善良,便收留了曾祖父和祖父,帮家里打理一些农田上的活计,勉强混口饭吃,以不至于饿死路边。
就这样过了几年,曾祖父在经历了家庭的变幻和沿途苦累之后倒也十分珍惜现在的生活和处境,干活也很卖力、人又勤快,慢慢地得到了周围人们的认可,后来在族老的促和下,让祖父和年龄相仿的祖母定下了婚事,约定过不了多久,再长大一点了就可以成家了,甚至还做好了定居陇西的打算。
谁成想乱世之下,难有完家,这段时期的甘肃,正是马匪猖獗的时候,无政府状态下的残兵悍匪四处流窜,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惶惶而不可终日。就在一个秋天的早晨,曾祖父早起去山泉挑水,半路上就被兵匪给枪杀了。人们听得枪响声,顿时警觉,各自寻找自己的亲人,寻来寻去,才发现唯独缺了曾祖父不在,在得知去村外山沟里挑水去了,人们才一路寻来,发现曾祖父已经倒地不起,胸口血流如注,水桶也倒斜在一旁,气息已断,而杀了曾祖父的几个兵痞就站在不远处观望,杀了人了竟然跑都不跑,躲也不躲,可见当时当地社会的蛮荒和残酷,族老们前去理论,只得到了一个没有看清以为是盗匪而误杀的说法和两块银元了事,又无得力之人,又再无亲故操持,无奈只能抬回家草草地掩埋而已,还能如何。
而那坟茔,由于天长日久,更由于无人扫祭,想必也是荒芜不堪了吧。那年送祖母去娘家时还特意去探访了一下,结果果然是荒草漫坡,连个具体的位置都无人能说清楚了,更别说是见到坟头了,只能若有所失地回来了,毕竟是和我隔代有点远,又没有多少的交集,虽说是祖上,也就没有多少牵记了,只有在每年的春节或者是清明时期还能隐隐约约地想起来有一位祖先客死异乡,独居荒山野岭,唏嘘一阵而已。倘若真如祖母说的她的梦境中的故事,人若死后如果还有在世的亲人惦记,便会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好地生活,就能时不时来到你的身边来陪伴你,那么我的曾祖父是否也还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烟消云散呢,是否还是有时在我想起来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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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母是一位十分厉害的人物,听祖母这样说,就在那个十分难熬的岁月里,在曾祖父领着祖父出走逃荒的那段时间里,曾祖母和家里的其它亲人一道无处可去,只能一天天地挨着过日子,凭借自己的勤劳和操持,几年时间基本上维持住了整个家人的生命,谁知就这样硬着头皮勉强度日的时候却得到了曾祖父去世的消息,曾祖母悲痛欲绝,一心要把曾祖父接回家来,可家族的家老们都认为这样不太现实,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又没有路费盘缠,怎么能接回来,不如就这样作罢,家里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再说都出走这么长时间了,况且祖父在陇西也过得去,也没有受多大的罪,就好好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再过多地操心他们了,但曾祖母坚决不同意,要把曾祖父迎回家来,再者,祖父一个人在外面,年龄还小,怎么能放心得下呢,在和家老们的再三交涉下,家老们终于同意派人把曾祖父和祖父接回老家来,只不过山高水远,人也已下葬好一段时间了,只同意找个懂阴阳的先生把曾祖父的亡灵迎来,至于遗体,也就作罢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
所以,现在我的曾祖父就有了两个坟茔,一个在陇西,一个在陇南,身在陇西,魂在陇南,相隔千里,终难合一,不过话说回来,在那个非常的年代,人命贱如蝼蚁,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倒毙他乡,尸骨无人掩埋、弃之荒郊野外的人何止万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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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一直有一个流眼泪的疾病,多少年了,一直不见好转。小时候的我是没什么记忆的,后来又大多数的时光在外面读书、打拼,很少和祖母一起生活,所以在于我的印象当中,似乎没有过几次祖母流眼泪的记忆啊,就连最近几次提起祖父或者其它让她感伤的事情来,也只见得有擦眼泪的动作,却见不到有泪水。
可能是流干了吧!听父亲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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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是和祖父一起来到我的老家的,那时候们还都不到十八岁。
迎接曾祖父亡灵和祖父的人来到了祖母的家乡,祖父一见到老家的人来了,又新丧了父亲,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哭了个不停,连带得祖母也暗自坠泪。在阴阳先生做了简单的法事,签好了灵位之后,准备带祖父回家的时候,才知道祖父和祖母的婚约,祖母的家老们都几乎不同意祖父回去,就即便回去,也不让祖母跟随着一起去,说路途实在遥远,女儿嫁那么远的地方,以后再想见一面都难了,但当他们听了去的人说我的曾祖母是如何地坚持要将祖父接回家的意思后,也就没有再做过多的强求,而祖母和祖父婚事,既然已经答应了,如何能轻易更改了呢,再说如果就这样轻易解除了婚姻关系,怎么能让死去的人安心呢,众人权衡了一番后,都同意仅凭祖母的意愿,而祖母那时候也都很年轻,又和祖父相处了好一段时间了,没有过多的想法,就跟着祖父走了。
一提起这件事啊,祖母说起得也是很幽默的,说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一听说要和祖父一起出远门,走亲戚,还有这么多的人陪同,那自然是很乐意的,急忙忙就收拾了行李告别了母亲,和祖父一起走了,甚至连母亲哭泣的模样她都没看见。
上陇西去接她们的人一位是族里懂阴阳的先生,另一位是家老,来的时候就成了四个人了,祖母的母亲也想来看看,只是路途实在太遥远了,又是徒步行走,就没有让来,送了半天的路程后就折回了,而自从把女儿嫁给了这个远方的女婿后,祖母的母亲就一辈子也没有到过女儿的家里去,也不知道把女儿嫁到了什么地方了,家里情况到底怎么样,只知道嫁得很远很远。
大清早人们就收拾好干粮上路了,一路上翻山越岭,徒步前行,起初祖母还挺高兴呢,又是说笑,又是唱歌:
山坡坡的高粱树梢梢的雀
水里面的鸳鸯对对过
哥哥若是有意来招个手
明年里后年里我等着
三月里的麦苗六月里割
十月里的白面腊月里的馍
盼你已盼三年了
咋还不见人来把媒说
……
走着走着就没有了声音,累了,再也喊不动了,又过了大半天,天快黑了,祖母问外曾祖父说怎么要走这么远的路程啊,怎么有这么远的亲戚啊,在得知路程还远着呢的时候,祖母突然坐在路边大声哭了起来,说想母亲了,想家了,再也不向前走了,想回家,哭声悲恸,惹得外曾祖父也哭了起来,无奈,众人就没有再向前走,找了个人家借宿了一晚。
……
第二天大清早,天刚蒙蒙亮,人们就开始收拾行李和干粮,准备继续赶路,祖母走了一天的路程,腿疼地实在不行了,从来都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说什么也不走了,没有办法,大伙就凑钱在当地买了一头毛驴,让祖母骑上,又弄了些糖果,再加上众人的再三劝解,终于又上路了。
这时正直秋深时节,草木凋零,朔风萧瑟,一路上人烟稀少,面目狰狞的流民三三两两地在路上行走,也有的走不动的就在路边躺着,样子有点恐怖。大西北的黄土高原,一旦到了深秋后,绿意退尽,千沟万壑的岩土粗鲁地袒露了出来,远远望去,又荒凉又空旷,山峦层层叠叠,无穷无尽。走了两天多的时间,翻了几座山也忘了,过了几条河也忘了,只是山也不再是那些熟悉的山了,水也不再是那些熟悉的水了,人更不是那些熟悉的人了,偶尔路过陌生的村落和路人,他们的语言也都变样了,变得听不懂了,衣着面貌虽然都差不多一样寒酸,但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很多的诧异,吓得祖母不由得抓紧了祖父的肩膀,好在走在前面牵拉毛驴的外曾祖父,和在身旁扶着她的祖父都是祖母非常亲近和熟悉的人,这才有所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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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人们,虽然生活条件十分恶劣,家境贫困,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但几乎每家每户生儿育女都非常多,后来有一次就这个话题和父亲聊了很久,父亲说主要是那时候,老家那里的人的生存条件实在是太差了,疾病又多,得了疾病后又没有治病的先生,饿死的、病死的孩子太多,有时候一个流毒过来,整村的小孩几乎都会夭折殆尽,很难幸免,虽然生养那么多,但成活下来的没有几个,听着都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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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一共生了6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我的父亲虽说是老大,但其实在之前还有一个男孩的,我的父亲排老二。
那年,祖母的第一个儿子都已经长到6岁了,夏天,正巧天花病大肆流行,老大被传染上了。
祖母说刚开始以为是感冒,按惯例给灌了一些草药,不见好转,过了不到两天,突然全身发烧,身体烫得跟个火炉似的,又时而发抖,抖得跟个筛子一样,祖母吓坏了,方圆四里八乡又没有一个能看病的先生,只有一个会装神弄鬼的法官,大半夜地祖母砸开了法官家的门,请来了法官,做了一通法事后,仍然不见好转,反而更加严重,言语也越来越含糊了,渐渐的天花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家老们都说不行了,准备草席子吧,这可吓坏了祖母,坐在炕头,抱住生病的儿子哭叫个不停,一会抱怨祖父、一会抱怨法官,而那时的孩子也被高烧烧糊涂了,口中胡乱地说着话,没人能听的清楚,但祖母说她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孩子在说谁谁谁喊他去玩呢,谁谁谁喊去当什么官呢,他要走呢等等等等地,后来祖母每次说起这段往事来,那情节,那神情都有点让人发悚,眼里露出一丝的恨意来,祖母说她恨那个法官,恨他没有好好地施展法术,明明儿子是被哪路的鬼神给缠住了,他却没本事,镇不住。
然后眼眶里就渗出了泪水,再撩起衣襟狠狠地擦揉。
“不过也好着呢,是被一位很厉害的白马将军给带走的,说去了能封个大官当呢”祖母每次在哭完之后就会这样不停地念叨。
大儿子的夭折,让祖母终生难以释怀,她说这是她在这个人世间遭遇到的最难过的事情了,那次的天花就一茬把村上的6个孩子给收走了,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自己的怀里离去,却无能为力,这几乎让她奔溃了,好长时间以泪洗面,一面放不下自己对大儿子的想念,又一面成天地担心起自己的其的子女来,祈求们能够平安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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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难遂人愿,不久以后,比我父亲小2岁的一个女儿也夭折了,似乎不是因为天花,至今都弄不明白是为什么就突然没有了。
祖母同样哭嚎了好久好久,眼泪也流干了,但无济于事,女儿的夭折,成了祖母一生的遗憾,因为自那以后,生了几个全是儿子,再也没有一个女儿,导致我也只有三个叔叔,却没有一个姑姑。
祖母多想有个女儿啊,尤其是现在老了,更想有个女儿来陪陪她,她很羡慕那些生有女儿的老人,“一到逢年过节得都还能有个人来看望看望,而我就没有这个福分了”祖母老是这么说,每到这时,祖母便会想起自己那个早早就夭折了的唯一的一个女儿来,恨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太会捉弄人了,惹的一旁的人也时不时地一阵子酸楚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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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第四个儿子9岁的时候已经是50年代了,人民政府已经成立十来年了,在人民政府的治理下,社会秩序已经恢复正常,只是由于多年来的天灾人祸,使得农村人的生活仍然处于奔溃状态,虽然社会安定多了,但生活条件依然艰难,尤其在我的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沟老家里,人们还是生活得十分困苦。
那年仲春时节,正直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时候,田野里长满了许许多多的野菜,和往年一样,人们都要去采挖一些野菜来用以充饥的,闹荒年的时候,这里的人们几乎都是要靠这些野菜来度日的,所以,一到这个时候,每家每户的人们都去山里采挖野菜,有苦苦菜、田萝卜叶,五加皮叶,苜蓿芽、槐树叶、榆树叶等等的都可以吃,而且就指望着这些野菜也都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呢。
老三也就是我现在的二叔和老四也背着背篼去了,谁知到了下午的时候老三便慌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给祖母哭诉,说老四不小心掉沟里面了,祖母赶紧喊上我的父亲,一起飞也似的跑向山里,等找到老四的时候,老四已经昏迷了过去,只留有微弱的一点气息了。
那时候的镇上已经有了卫生院,我的父亲那时才16岁,祖父又外出当工人没有在家,曾祖母又年老,祖母无法,只有和父亲送去镇上的卫生院,结果镇上的卫生院医疗条件很差,再加上又摔得比较严重,医治不了,无奈之下我的父亲又央求人搭了个顺车捎带到市了里面,市里面的医生说要输血,只有父亲的血可以用,可怜小小的父亲抽完血以后再加上营养本来就不良,医院的椅子上,等醒来后得知老四因伤势太重,已无法挽救而夭折了。
就这样,祖母在一次又一次丧失儿女的打击下,艰难度日,承受了不知多大的痛苦,也难怪现在的眼中根本看不到泪水了,也才理解了为什么父亲总说祖母的眼泪早就哭干了这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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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节前回老家,也是和妻子、女儿一起去的,听说祖母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再者又是一整年没有见到过祖母了,很是想念,所以在手头的工作打理停当了之后就立马驱车回家,由于路途遥远,回到老家时也已经是天黑了,好在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国家经济的发展,老家的道路也被修好多了,车子也能直接走到老家的家门口了,方便多了,也安全多了。
一回到家里,我就来到了祖母的房间里,祖母一见到有人来,连忙起身从炕上坐了起来,招呼我们上炕,说外面天气冷,炕上暖和,我上了炕之后一把抓过祖母的手握在手里,眼泪瞬间奔涌而出,祖母的身体状况好像就是比去年更羸弱了许多,手脸皱纹增加了不少,也干瘪了不少,眼眶深陷,更让人难过的是视力严重不行了,在我们说了好一阵子话后妻子突然指着我问祖母说我是谁,祖母看了好一会儿,把我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后说不认识啊!妻子说是你的大孙子来看你来了,祖母想了好一阵子才说出了我的名字,一面说着一面撩起衣角擦揉眼睛,不知道是想擦拭眼泪还是想把眼睛尽量再往明亮里揉一揉,一面揉着一面戚戚然地说道:“唉!不中用了,实在是不中用了,眼睛也瞎透了,啥都看不见了”,然后才聊起了和我有关的话题来,询问我的情况,询问我妻子和女儿的情况,询问我的父亲母亲的情况,凡是能想起来的都要不厌其烦地询问好几次,只到彻底听清了,彻底听满意了为止,并一再地央求和叮嘱我们在老家里过年,不要回去得太早了,老家里的年热闹,我强忍住自己的情绪,一一回答,生怕哭出声音来,让人看见我懦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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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生活条件变好了的缘故吧,似乎对年的渴望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亦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似乎对年的感情也就没有那么浓厚了,如今但凡说叨或者想起有关年的事情来,倒觉得还是孩提时的老家里的年是最有意思的。
虽是年关天气,但对于西北人来说还是奇寒无比的,山岭上白雪皑皑,万木枯落凋零,但越是到年关,人的心头越是热乎,人们从很早很早就开始忙碌起年关的事情了。山里的人们,辛辛苦苦劳作一年,风雨来去,只有到了冬天尤其是年关前后,才能稍有歇休,这也是一年当中最为悠闲的时候,一进入腊月,就开始陆续张罗着跟年集、办年货。
祖母也许是受到了曾祖母的影响,亦也许是本性敦厚勤勉,自从和祖父从陇西来到这个地方就完全融入了这里的大山深林之中,起早贪黑,勤勤恳恳,操持家务,不遗余力,
尤其是年关时间,老早地就着手准备过年时的吃喝用度了,养了一年的大肥猪宰掉了,那么多的肉一下子吃不完,祖母就按照老家的习惯,腌制一些臊子,再学着她娘家里的做法挂熏一些腊肉,以备一年之中的其它时日吃用,还真别说,祖母手下做出来的熏腊肉还真好吃,比起外面市场上卖的腊肉味道要好得多了,虽然有点不是太正宗,然后就是磨黄豆,制作豆腐,淘洗麦子,准备磨制过年用的面粉,擦洋芋擀制粉条,还要蒸那么大两蒲篮的馍馍,几乎一个正月都吃不完,到最后有些就发霉了、干瘪了,但还是要多做的,生怕不够吃,或者生怕别人笑话说你的年味不够欢或者是你的收成不够好。
现在的条件要好到哪里去了,就不用说更以前的时期了,就我小的时候,大约80年代左右吧,家里的口粮可能就基本才能填饱肚子,而且还得小麦、玉米、洋芋等加起来才能够吃,光吃小麦白面那好多人还都不够吃的,所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可能吃上真正的白面馍馍,而且可以敞开肚皮子吃,而平时大多就只有玉米面粑粑和黑面馍馍了,“那也好得很了!”祖母老是说这样的话,她们那个年代啊,真是把人们给饿怕了,所以现在在世的这一层老人们,还是保留着以前的那种节省再节省的生活习惯,像早已去世的祖父和健在的祖母一样,每次吃完饭都要把碗碟舔的干干净净,掉落的饭渣,不管有多小的都要捡起来吃掉的,而且这也是我对去世的祖父记忆犹新的印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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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类自从有史以来,少说也都几千个年头了吧,解决个温饱问题怎么就这么困难呢,就直到今天咱们的21世纪20年代了,还有不少的人们吃不饱、穿不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人民政府成立了,国家重新走上了正轨,百废待兴,虽然新的政府带给了人们新的希望,但山里人眼下的日子还是非常地艰难,自然灾害的肆虐,上世纪60年代左右的老家,人们的生活依然举步维艰,衣食无着,那时候的祖父给队里放羊,人又敦厚老实,宁可干挨着饿,也不肯占公家的一点点便宜,有几次都饿到晕倒在山路回上回都回不来。而祖母和曾祖母一起,就去山里到处寻挖野菜,但凡能吃的都找来吃,坡上的榆树皮都被人刮得干干净净,充当食物了,脱了玉米的玉米棒子,都被祖母找来捣碎,和榆树皮野菜等的和在一起,熬一锅粥,大家伙就一起围着灶头喝,久而久之,便秘腹胀,尤其是小孩子大便都拉不出来,发绿的肚皮子都撑那么高,大人小孩都瘦弱不堪,难成人形,但就这些救命的野菜,寻挖起来都要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的,因为那时候的老家,山高林密,野狼野猪常有出没,时刻威胁着每一个人的生命。
听祖母说有一次她们约了好几个伙伴,去山里挖野菜,大伙都在忙碌的时候,有一只野狼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就窜了出来,朝着一起的一个伙伴身上扑去,一顿地胡咬乱撕,她们也都似乎习惯了和野狼周旋,并没有过多的害怕,再加上那次正好人也多,就一起扔掉提篮,拿着石头和棍棒冲向那只野狼,野狼看见她们人多,就丢下一起的那个伙伴逃跑了,而当她们跑到伙伴跟前时,伙伴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好在没有伤着要害,命是留了下来,脸上却看不成了。祖母的那位受伤的伙伴我小时候也是见过几次的,脸上被狼咬留下的疤痕十分恐怖,让人至今都能清晰地记起来。
而据父亲说那时候他也是遭遇过野狼的,一次和我的堂大伯一起去田野里寻找食物,看见不远处有一只灰色的野狼尾随他们,他们吓坏了,躲在地埂旁直打哆嗦,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也许那天的那只野狼不饿吧!”父亲说,那只野狼在盯着他和大伯好一阵子后转身就走开了,看野狼走远了,他们才没命似的跑回到家里,而听到这个消息的祖母也被吓哭了,从那以后,再也不让孩子们轻易出门了,哪怕饿死在家里面。
但是父亲还是不时地约伙伴背着祖母外出找吃的,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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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点淡薄的思绪了,就这么一丝微弱的记忆了,该留住了,该记住了……
不然,们都将远逝,都将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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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性格质朴和蔼,善良可亲,记忆当中几乎没有和任何人争吵过,和祖父,和邻里,以及和后来的儿媳妇们,好像都没有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即便是儿媳妇或者是别人有些许不好的言语,祖母似乎都是可以包容和忍受的,尤其和她的一位妯娌妹妹,不管是以前生活多么困难的时候,还是现在日子好过了的时候,不光是以前在一起生活的时候,还是现在分开生活,都是好言好语,从未发生过一次的争执。直到现在,祖父和二祖父都已经去世多年了,可缝年过节的都是做好了的东西两家互通有无,并时不时的两位老姐妹聚在一起,几乎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地,生怕这次不说够就再也有没机会说了,都八十多岁的人,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你一言我一句,有时候说东家,有时候说西家,有时候说过去,有时候说以后,还生怕对方听不清楚,鼓起劲来大声地喊着说,一说就是大半天,而岁月和磨难都在她们的身上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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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在我们老家那里啊,尚且健在的80岁以上的老人,90%以上的是妇女,70岁以上的老人,大约70%以上是妇女,男人大多都去世地比较早,而妇女则比较长寿,每当和朋友们讨论起这个现象来,说法不尽相同,有一种说法是说山里面的男人辛苦,体力劳动强度大,但据我的观察和了解,好像又不是这个原因,作为山里的女人,其体力劳动强度都是非常大的,几乎都是和祖母一样的忙完地里的忙家里的,忙完春天忙秋天,除了一些实在无能为力的体力活之外,几乎是和男人们一样地劳作,更不要说生儿育女对身体造成影响了,有些妇女就像我的曾祖母那样的往往都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受尽了生活的困苦,操碎了心,吃不好,负担还又很重,反而不但身体很好而且活到了90多岁,想起来煞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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卤中草木白,青者官盐烟。
官作既有程,煮盐烟在川。
这是唐代著名诗人杜甫路过卤城是写的一首诗。
卤城,算是距离老家最近的一个小镇了,现在路好走了,开车也就半个小时的样子,以前小的时候在老家我们都是徒步去卤城的,早上起来,吃上点馍馍,再带上一点干粮,就翻山越岭去了卤城。要去就得赶上卤城逢集的日子,因为开集是有定数的,比如说红河镇是逢尾数为1、3、5的日子开集,而卤城镇则是逢尾数为2、4、6的日子开集,一到了开集日,各地的小商贩就聚集在卤城,带来了各式各样的货物,琳琅满目,十分惹眼,而四里八乡的人们也就汇集而来,有的是为了选购点生活用品,有的就只是纯粹为了凑凑热闹而来,还有的就是为了在镇上吃一碗羊肉扁食,或者是吃二两卤肉解一解馋而来的,熙熙攘攘地,人烟气息颇为浓重。而我去了几次卤城,好像记得只有一次和妹妹吃过镇上的卤肉,就再也没有过,父亲那就更舍不得花钱吃了,从街道的东头挤到西头,再从西头挤到东头,反正就那么一条很长的街道,涌满了人群,挤来挤去,实在转得没什么意思了就买点必需品,啃着干馍馍往家里赶。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自从我能记事以来,除了我前几年接送祖母来过一回兰州之外,就好像记得祖母从来都没有走出过这个大山半步,甚至就连这不远的小镇卤城都没有去过,好像对外面的世界压根就没有一点兴趣,把一生的心力和汗水都浇洒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沟了,都浇洒给自己的儿孙身上了。
而雄壮厚重的山峦不仅仅锁住了老家的一草一木,一瓦一舍,更锁住了这里的人们的脚步和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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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怎么雄壮厚重的山峦,都没有锁住父亲的想望和我的脚步。
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不管花多大的代价、忍受多大的苦累,都要想办法把我送出大山,让我到外面的世界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并且也是多少年来都亲身践行着的这一执念的,含辛茹苦地供着我读书上学,“想要实现这个梦想太难了,并非一代人或者两代人所能够实现的,还要你自己也刻苦努力,不要荒废”,这也是父亲经常说给我听的话。
是啊,就这么一点点的在如今许多人眼里看来是何其地渺小的梦想,却在老家的人们眼里,在父亲的眼里是多么地艰难,难如登天。
一个家庭如此,一个民族亦是如此,也许很少有人去认真地思考个人家庭命运和民族国家命运的关系究竟有多大,究竟有多紧密,就看看我们的这个国家和民族百余年来的坎坷命运和不凡历程,就知道,我们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地不容易,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走上了繁荣富强的道路的,人们亦当细细地品味,亦当牢牢地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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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春寒还是比较厉害的,清明节前后,别的地方下雨,老家哪里的山岭上却往往是白雪,冻得人手脚都伸展不开来,但是毕竟是是春天了,天气只会一天天地变暖和了,田地里的农活已经开始了,草木已经萌动出新的芽尖了。记得那个时候祖母就会老早地提着个竹筐,去野外采摘槐树的新芽,或者是五加皮的新芽,或者是苜蓿的新芽,这些都是开春最好吃的野味了,采摘回来,用滚水煮熟,拌点盐巴就可以吃了,就这么简单的味道,经祖母一番操持,那时就觉得山珍海味一般,就包括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津津有味,也许真的就是山珍海味吧,因为现在不管吃喝什么东西,都赶不上那时候的味道了,都觉得吃不出那种感觉了。
夏天是最忙最难熬的季节,天气又热又长,漫山遍野的麦子熟了,黄灿灿地从家门口一直蔓延到天边,就和我那次梦境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几乎连天空都是金黄色的,麦香四溢,弥漫了整个山间,这时候的祖母也就更忙了,和祖父一起带领我的父亲、叔叔们赶到田野里抢收麦子。时机是要掌握好的,收割早了没有熟透不行,收割迟了熟太过了也不行,麦粒容易掉落,所以一旦感觉恰好刚能收割了,就得发动家里老幼一起去。这边的山坡有人收割,那边的岭梁上也有人收割,起劲的时候就可以大老远地听到人们的山歌声,大多数是男人们吼秦腔的声音,“吼天哇地的”,祖母往往会笑着说:“欢闹得很”,这些事情我都已经有记忆了,那时的我也得去地里,也会不时地吼唱,不过不会唱秦腔,好像记忆里最早能唱几句的就是这首信天游了,好像是二叔教给我的:
我低头向山沟
追逐流逝的岁月
风沙茫茫满山谷
不见我的童年
我抬头向青天
搜寻远去的从前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
不完全能唱下来,只是就那么几句反反复复地,祖母听了也同样心里蛮乐意的,一个劲地让我再唱,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唱,祖母说,秦腔也不会,山歌也不会,现在想起来估计是祖母故意逗我的,骗我的,因为听祖父说祖母第一次远离老家,跟随他来这里的时候,一路上唱了不少山歌呢,亦或许是祖父逗我的,骗我的呢,反正我是真真切切地没有听过祖母唱过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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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没有听过祖母唱歌倒也不完全对,有一首歌曲祖母会时长哼唱起来,而且听起来非常地舒服,非常地安详。
祖母不仅用她的瘦弱而又温暖的怀抱养大了4个儿子,而且还抱养大了6个孙子孙女,我作为祖母的大孙子,尤其得到了祖母非常多非常多的疼爱。我太小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我的那几个弟妹,我倒依稀记得一些的,尤其是我最小的那个妹妹,我是记得非常清楚的。
四叔的女儿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初中快毕业了,因为我们的山村太小太偏僻没有初中,我上初中是要去马鞍梁那边的一个村庄的,要翻一座很大很大的山,所以平时回不来,得住在亲戚家里,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一次,礼拜六下午回来,背上一个礼拜的干粮和面粉,自己用小火炉做饭吃,所以每天都在期盼着礼拜六的到来,礼拜六下午一放学,就飞也似地往家里跑,翻过马鞍梁,大老远就能看到山沟里的老家村落的人烟了,再飞也似的往山下跑,临近村庄的山坡上有一个土丘,坐在土丘上,就能俯瞰整个村庄,阳山那边是祖母、四叔家,阴山那边是我家,先不着急回家,站在土丘的柏树下面隔着一个极深大极深的山沟喊妈妈,喊奶奶,统统都有了回应了才下山往家里奔去,当然绝大多数是先奔祖母家里的,先看看祖母,然后再返回自己的家里。
祖母就会向往常一样地嘘寒问暖,一个小娃儿,小小得就得在外面一个人生火做饭吃,能吃好吗?饭要煮熟啊,晚上暖和着呢没有?问这问那,直到再没有问的问题了才作罢,每次如此,不厌其烦。这时,我就最喜欢逗我的那个最小的妹妹玩了,祖父、四叔都去地里干农活了,祖母在家一面做着家务,一面带我的那个小妹妹,小娃高兴的时候就满地乱跑、乱跳,不高兴、或者哭闹的时候就会让祖母抱着,而祖母毫不厌烦,一把揽在怀里,轻微地左右摇晃着、轻轻地拍打着,嘴里哼唱了起来:“哦……,哦呀哦……,我的娃要睡觉了哦……”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不久,小妹妹便安详地入睡了,看得人满脸的羡慕。
“你也是我这么把你哄大的,嘿嘿!比你妹妹还难哄哩”祖母这时往往就会回过头来给我说这么一句话。
怪不得这首歌听起来这么熟悉,这么好听,也怪不得现在的小妹妹都20多岁的人了,只要在老家里,晚上就偏要和祖母赖在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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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日子好过了,我感觉。
现在的日子好过多了,父亲这样常说。
现在的日子好过得多得多了,祖母则经常是这么说的,根本都想都不敢想,谁知道我这辈子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是啊,经过人民政府的励精图治,国家富裕了,老百姓也渐渐地好过了,尤其是这几年的农村,生活条件明显改善了不少,就连老家那个死角地方都通上了水泥路,山坡上原来贫瘠的坡地,全部推成了梯田,种地也基本实现了机械化,原来的牛耕马驼的日子再也见不着了,又是各项补贴,日子好一些的人家小洋楼都盖起来了,小车都有了,越过越红火,而人们的劳动强度也都减轻了不少,赋闲的时间多了起来,人们的面貌也随之精神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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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各方面都渐渐好了起来,可唯独祖母的身体却日渐羸弱了,这难道就是她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吗?
看着祖母深邃而又缺乏光华的眼睛,我心里地十分难过,而祖母却似乎也没有什么,和往常一样,似乎生活的不易和遭受的苦难已经让她看淡了一切,包括衣食住行更包括生老病死,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业已重复了若干次了一样稀松平常。
比如祖母依然会平淡地向我诉说着她的往事,所有的她现在能记想起来的往事;比如她老梦见祖父在梦里叫她一起去;比如她老是会从柜子里翻出她的老衣给我看,说她的老衣还是多年前我的父亲给扯的绸子,请人缝制的呢,缝制得有多好有多合身,用好几层的塑料纸包着;又说她收拾地得有多仔细,多少年了都崭新如初,花色都没有一点的退变,等等等等的,还调侃似的说祖父的老衣估计都穿破了吧,而她的还没有上身穿过,脸上忽然略过一丝的笑意来。
祖母说的轻松自如,对生命的逝去没有一丝的顾虑和畏惧,反而倒像是讲述一个非常美好的故事一样,越是这样,我越是伤心,这次真的是哭出了声音,眼泪像河流一样奔涌而出,好在就我和祖母二人,而祖母也没有察觉到我情绪的奔溃。
可能就这样的吧,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对世事人生也就看淡了,对往生来世也就无所畏惧了,也或许就真的看到了、看懂了祖母梦中的那个美好的世界而有所向往了呢,陪够了活着的亲人,也就该抽出身去陪陪逝去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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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也是啊,人的一生当中往往都是给活着的亲人们付出得太多,而给逝去的亲人们回报得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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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我还是辜负了祖母的期望,和以往一样,在回到老家后,没呆上几天,就包括这次,年都没有过,又得急匆匆地赶回兰州了,还有别的事情的牵绊,不得不走,祖母坚持要为我送行,我坚持不让出门,怕自己忍不住情绪失控哭出来,就匆匆钻进了车里,结果当车子走起的时候,从后视镜中看见了祖母,早已出了大门,住着拐杖,靠着墙根,向我远去的方向张望着,朝晖洒满了她的身上、脸上,古铜色的,像一尊铜像,
而我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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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就这么一点淡薄的思绪了,就这么一丝微弱的记忆了,该留住了,该记住了……
因为对于我的这一生来说,恐怕祖母就是我在老家里最为沉重的牵记了,也许是我在老家里最后的牵记了。
更也许,祖母就是我心里深处的那个老家吧!
我挺幸福在我的人生当中,有这么一个叫做老家的地方的存在,好让我在这喧嚣纷扰的尘世之中,还能有一块僻静之处用以寄托情怀,虽然当初我曾多么费尽心力地要离开。
我挺感激在我的生命当中,有这么一个叫做老家的地方的存在,好让我在这冷酷淡漠的人世间,还能有一块温热之处用以安放灵魂,虽然在我的印象当中是十分地简陋贫瘠。
该留住了,该记住了……
不然,们都将远逝,都将消散,像一汩涓涓的流水一样,像一丝袅袅的炊烟一样,去了,不再回来……
后记:想写祖母和老家的故事太久了,一直由于各种原因没有落笔写成,这次也凑巧百家号和她故事工作室有了这个话题,就一股脑儿写了出来,写完后才发现了却了一桩多年的心愿,如释重负,心头平静了不少,想起来也蛮感谢的,要不然还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书写,到那时,估计对于祖母和故乡的记忆更会少了一分。
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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