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一回,大观园的厨娘柳嫂子火力全开,在门口怼完小厮,接着就又在厨房和贾迎春房里的小丫鬟莲花儿杠上了。
“……吃腻了膈,天天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萝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柳嫂子本来已经已经做好了各房的饭菜,正在给手下人分派任务呢,这时候司棋来这么一出,她说她不要吃做好的菜,要吃炖鸡蛋。
柳嫂子立刻火冒三丈,埋怨起各房里丫鬟们做好的饭菜不吃,却要单点!
她很不客气的间接点了几个事儿多的丫鬟的名字;很有意思的是,曹公直接点明了其中两个丫鬟的名字,至于第三个丫鬟是谁,则成了无头悬案。
其中鸡蛋、豆腐都是司棋要的,面筋是晴雯点的,那剩下的一个要吃酱萝卜炸儿的丫鬟,又是谁呢?
其实也不难菜,接着柳嫂子就提到了一盘昂贵的小菜,在这盘小菜里,就藏着答案。
柳嫂子举得这些例子,都是各房的大丫鬟们,不是莲花儿这种负责跑腿儿传话的小丫鬟角色。
那这个寻人范围其实就很小了。
这个吃酱萝卜炸儿的丫鬟,也是柳嫂子口中的一个‘二层主子’。她在房中的地位相当于司棋或者晴雯的角色,而且她比这两人的身份应该要重要一些,因为柳嫂子暴怒之下都不敢直接说出她的名字。
要想知道这个要酱萝卜炸儿吃的丫鬟究竟是谁,还得再看柳嫂子提到的这道小菜。
……连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这三二十个钱的事,还预备得起。’
这道小菜本身并没有那么昂贵,贾探春和薛宝钗这妥妥属于是贱菜贵吃了。
贾探春的月钱本不富裕,她的母亲赵姨娘得知女儿和人花五百钱就吃个炒野菜,很不满意。于是她叫人去和柳嫂子点这个那个,一定要把本儿吃回来。
赵姨娘固然小气,但是零花钱捉襟见肘的贾探春又有什么资本这么大方呢?
她和薛宝钗正在大刀阔斧给贾府省俭,连她弟弟贾环的利益她都冷面无情的蠲了,为什么对自己却这么大方呢?
而且本来只是三二十个钱的事儿,贾探春就是和薛宝钗AA,也要花二百五十呢。探春可不是像薛蟠那样一味摆阔的呆汉子。
我们都知道林黛玉在扬州生活过,扬州酱菜非常出名。酱萝卜炸儿这道菜,也是特色招牌。
那这道菜会是林黛玉要吃吗?林黛玉怀念故土,有时候忽然就想吃这道酱萝卜炸儿?
不然。
林黛玉是主子,又是贾母宠爱的外孙女儿,大观园的小厨房就是因她而生的。林黛玉自然是想吃什么厨房就供什么,柳嫂子不会抱怨。
柳嫂子说点这道菜是个二层主子,说明肯定不是林黛玉。
那会是林黛玉的丫鬟吗?
紫鹃全家都在京城,她没去过扬州。如果林黛玉频繁向她提及这道菜,她可能会跃跃欲试,但她应该会对柳嫂子说是自家姑娘想吃。
雪雁,她是林黛玉从扬州带来的。雪雁这丫头非常机灵,从刚来贾府的一团孩子气,到应付赵姨娘游刃有余。她想吃这个酱萝卜炸儿的话,她也会很机灵的说是林黛玉想吃。
‘林黛玉’这块背锅招牌王熙凤、薛宝钗、贾宝玉等都用过,紫鹃雪雁不用白不用。
因此,酱萝卜炸儿虽然是道扬州菜,但柳嫂子提到的这个丫鬟并不是潇湘馆的人。
再看柳嫂子提到的要吃那道炒枸杞芽儿的贾探春和薛宝钗,她们两个这种行为其实疑点很多。
柳嫂子吹捧两位姑娘明白体下的逻辑,也非常的不自然。她一边捧贾探春,一边踩贾探春的亲娘,本身就非常矛盾。
没的赵姨奶奶听了,又气不忿,又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
假设这个吃酱萝卜炸儿的丫鬟是贾探春房中的侍书,那柳嫂子能直接踩赵姨娘,就也能直接提侍书等人。
但是柳嫂子没有这么做,她只提到了赵姨娘,说明这个丫鬟也不是贾探春的人。
而且探春身为贾府的姑娘,既然给了她十几倍的钱做一个小菜,她没理由还去趁机笑话赵姨娘,这点儿钱能堵住她的嘴。
会不会是莺儿要吃酱萝卜炸儿呢?莺儿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薛宝钗前脚在大观园给婆子们分地,她后脚就去破坏婆子们的劳动成果。
碍于薛宝钗的身份,贾府的丫鬟婆子们对莺儿及其他蘅芜苑的丫鬟婆子都很难发火,只敢私下抱怨。
那莺儿算是一个嫌疑人。
不过,这个吃酱萝卜炸儿的丫鬟,还不能认定就是莺儿。
彼时蘅芜苑中居住的,还有史湘云和薛宝钗的嫂子香菱。
史湘云是个大大咧咧的主儿,她的丫鬟翠缕又是个天真的憨妹子。这主仆俩凑在一块儿说相声吃大肉还可以想象,但是让她俩去要酱萝卜炸儿吃,还真难以想象。
剩下一个香菱,她本来是苏州人士。而且香菱对薛蟠的感情是非常深得,她在薛蟠的心中看到这道菜,肯定想要尝一下。
当时薛蟠外出躲羞,跟着老家人去了南边儿,后来我们知道他在路上去过苏州,还带了好多苏州土特产回来。
扬州酱菜在江南一带非常常见,薛蟠去了南边儿,很有可能在家书中提及过自己在路上的所见所闻。
比如薛宝钗和贾探春突然要吃的这个油盐炒枸杞芽儿,其实就是一道苏州菜。
据菜谱里记载,苏州就有一道叫“生煸枸杞”的菜肴,红学家陈诏认为这说的就是油盐炒枸杞芽,因为做法简单,所以是江南地区普通家常菜。
贾探春一个北方姑娘,应该也是听了薛宝钗提到这道菜,她才会有兴趣。
薛宝钗呢,她原本住在南京。不管是油盐炒枸杞芽儿,还是酱萝卜炸儿,她在家乡都经常吃到。毕竟这两个菜都是江南地区的家常菜。
因此,那个吃酱萝卜炸儿的丫鬟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答案就藏在油盐炒枸杞芽儿这道超级昂贵的小菜里。
向柳嫂子要这道菜的人,不是莺儿就是香菱。
柳嫂子没有说出这个丫鬟的真实身份,一是碍于薛宝钗的身份;二来,薛宝钗花五百钱吃这个油盐炒枸杞芽儿的目的,就是为了付上次这道酱萝卜炸儿的餐费。
薛宝钗既然已经付过了酱萝卜炸儿的费用,那柳嫂子何苦还揭发人家呢?
赶着我送回钱去,姑娘们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得赔。你拿着这个钱,全当还了他们素日叨登东西的窝儿。’这就是明白体下的姑娘,我们心里只替她念佛……
于是柳嫂子夸了薛宝钗,薛宝钗这番话也正说中了柳嫂子的心事。话里话外,都是在为自己的人叨登了柳嫂子的东西感到抱歉。
因此,柳嫂子笑的其实是赵姨娘不知内情。
赵姨娘以为是贾探春花了巨款吃这个小菜,殊不知这道昂贵的小菜是人家薛宝钗做得东。
史湘云动了宝钗蛋糕却不自知,直到宝钗卷铺盖走人,她才恍然大悟柳家的一句玩笑,道出了关于林黛玉的两个关键点,令人大感意外无声的试探,邢夫人为林黛玉做的这件事,堪比母亲鸳鸯第一时间去给贾探春报信,让她提防邢夫人,此举大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