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元春省亲所点的四出戏里,分别隐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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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妃省亲时先看到大观园,暗叹过于奢华。后来与贾母等人相遇,都哭了一场。接着见了林黛玉、薛宝钗和薛姨妈,又见了贾宝玉,然后看了匾额,她着各人选一首题诗,薛、林二人得到赞誉,而宝玉独占四首。

第七十一回开头的几句话就说得很幽默:“话说贾政回京之后,诸事完毕,赐假一月在家歇息。因年景渐老,事重身衰,又近因在外几年,骨肉离异,今得晏然复聚于庭室,自觉喜幸不尽。一应大小事务一概益发付于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面母子夫妻共叙天伦庭闱之乐。”——“或日间在里面母子夫妻共叙天伦庭闱之乐。”那么,贾政“夜间”在哪里歇息呢?赵姨娘房中。第七十二回末段写道:

且说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择人,心中虽是与贾环有旧,尚未作准。今日又见旺儿每每来求亲,早闻得旺儿之子酗酒赌博,而且容颜丑陋,一技不知,自此心中越发懊恼。生恐旺儿仗凤姐之势,一时作成,终身为患,不免心中急躁。遂至晚间悄命他妹子小霞进二门来找赵姨娘,问了端的。赵姨娘素日深与彩霞契合,巴不得与了贾环,方有个膀臂,不承望王夫人又放了出去。每唆贾环去讨,一则贾环羞口难开,二则贾环也不大甚在意,不过是个丫头,他去了,将来自然还有,遂迁延住不说,意思便丢开。无奈赵姨娘又不舍,又见他妹子来问,是晚得空,便先求了贾政。贾政因说道:“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书,所以再等一二年。”赵姨娘道:“宝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爷还不知道?”贾政听了忙问道:“谁给的?”赵姨娘方欲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惊不小。

贾政“吃了一惊不小”,不是因为“外面一声响”,而是因为“宝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爷还不知道?”贾政“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的是谁?松樵认为,一个是袭人,一个是晴雯。贾政自然不会说出这两个丫头的名字,但赵姨娘一定会说出“宝玉已有了二年了”的袭人。“谁给的?”赵姨娘一定会实话实说:“太太给的。”

贾政外任回府后,贾府內外发生了两件大事:甄家被抄,甄应嘉调京治罪;查抄大观园,晴雯蒙冤“夭风流”。甄家势败意味着什么,贾政心中是明白的。查抄大观园是瞒着贾母进行的,贾政更是什么也不知道。

接着就是赏中秋了。中秋宴会上,贾政讲了个“怕老婆”的笑话,贾宝玉、贾环、贾兰做中秋诗,贾兰“新词得佳谶”,贾宝玉、贾环被贾政平起平坐了:“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妙在古人中有‘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大房贾赦则对贾环大加赞赏,文本说:贾赦乃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政听说,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贾环被贾赦如此一赞赏,其地位岂不跃至宝玉之上了?

更有意思的是,贾母说:“你们去罢。自然外头还有相公们候着,也不可轻忽了他们。况且二更多了,你们散了,再让我和姑娘们多乐一回,好歇着了。”贾赦贾政带领贾珍等散去后,贾赦偏又“崴了腿”,贾母“忙命两个婆子快看去,又命邢夫人快去。”贾母便又说:“珍哥媳妇也趁着便就家去罢,我也就睡了。”尤氏笑道:“我今日不回去了,定要和老祖宗吃一夜。”贾母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小夫妻家,今夜不要团圆团圆,如何为我耽搁了。”尤氏红了脸,笑道:“老祖宗说的我们太不堪了。我们虽然年轻,已经是十来年的夫妻,也奔四十岁的人了。况且孝服未满,陪着老太太顽一夜还罢了,岂有自去团圆的理。”贾母听说,笑道:“这话很是,我倒也忘了孝未满。可怜你公公已是二年多了,可是我倒忘了,该罚我一大杯。既这样,你就越性别送,陪着我罢了。你叫蓉儿媳妇送去,就顺便回去罢。”尤氏说了。蓉妻答应着,送出邢夫人,一同至大门,各自上车回去。

上述一段文字很有些拐弯抹角:邢夫人回去团圆了,贾母赞尤氏的话“很是”,蓉妻也回去团圆了,凤姐因病未出席,唯有贾政和王夫人彻夜分开——贾政与赵姨娘团圆去了。

以上所论,都是前八十回文本明写的,往下的内容,就是推测了。但推测不等于臆测,松樵的推测,亦以前八十回文本透露出的信息做依据,凭借了逻辑的力量。本人一贯认为,虽然“研(言)红无类”,但一定要自圆其说,坚持宏观在胸和微观在握有机统一。

前八十回以抄检大观园为标志,贾府的败象已显,但尚在支撑之中。四大家族最先败落的是薛家,文本写得很有意思,薛家之败就败在娶了河东狮这样的媳妇,夏金桂就是个败家的丧门星;贾府的四位小姐之迎春误嫁了一匹中山狼,率先离开俗世,死于孙绍祖之手。由是观之,曹雪芹是在借第七十九、第八十回为后四十回树立标杆,为后四十回留下样本。

荣国府二房的夺嫡争斗,往下将如何进行呢?贾政所扮演的角色有什么变化吗?

前文谈到贾政外任学政三年。贾政哪里知道,这三年中,经他保荐起复的贾雨村,利用权力残害石呆子,为贾赦夺得古扇,如今与贾赦、贾珍交厚了。第七十二回说:这里贾琏出来,刚至外书房,忽见林之孝走来。贾琏因问何事。林之孝说道:“方才听得雨村降了,却不知因何事,只怕未必真。”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林之孝道:“何尝不是,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那个不知。”荣国府二房往下的夺嫡争斗,应该都与贾雨村紧相关联。

第十八回元妃归省点了四出戏——《豪宴》、《乞巧》、《仙缘》、《离魂》。松樵认为,小觑元妃所点的四出戏,是难得读懂红楼梦的,因为这四出戏隐伏着红楼梦主要人物的命运及贾府的结局,当然也隐伏着荣国府二房更加激烈的夺嫡争斗。《一捧雪.豪宴》隐伏贾府败落,《长生殿.密誓》(《乞巧》)隐伏贾府靠山元妃之死,《邯郸梦.合仙》(《仙缘》)隐伏贾宝玉出家,《牡丹亭.闹殇》(《离魂》)隐伏林黛玉之死。“二爷”贾宝玉出家了,“三爷”贾环承继荣国府二房家业,夺嫡者宣吿胜利。

读《红楼梦》最要紧的是读懂曹雪芹的画龙点睛之笔。第五回香菱录入“金陵十二钗副册”和第七十五回“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乃作者最重要的画龙点睛之笔。拜读古今红学大家之于这“两笔”的研究成果,很是令人失望,几乎全走了歧路。读众是不是应该想一想,偌大个百年望族贾府(包括宁国府、荣国府),就这么“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沦亡了,成为骡子——“绝户头”了?曹雪芹决不会这样写《红楼梦》!贾宝玉怀揣“通灵宝玉”出家,保护了“通灵宝玉”,因之读众今天才能看到《红楼梦》。唐诗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为什么?因为根还在。贾府不会沦亡,必定中兴,这不是松樵主观臆测,而是曹雪芹留下的文本依据:第五回香菱入册和第七十五回“得佳谶”——此乃曹雪芹留下的最重要画龙点睛之笔。所以,有大家断言《红楼梦》是彻底的悲剧,显然不确切。

贾府祖上靠军功起家,但军功这个东西是不能久恃的。荣国府第三代贾政之女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给贾家带来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所谓“榴花开处照宫闱”。石榴多子,然贾氏是只开花却不结子,进宫“二十年来”并没有为皇家生下一男半女,所以感觉异常孤独,省亲时,元妃就曾埋怨父母不该“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读众当清楚,元春和宝玉是一样个性之人,姊弟都是贾母带大的。第十八回文本说:“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贾母,刻未离。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

从元妃所点的第二出戏《长生殿.密誓》(《乞巧》)看,此时此刻她与皇上尚是你情我爱的,但是就怕秋风起,团扇要遭冷落了——“愿钗盒情缘长久订,莫使做秋风扇冷。”贾元春“二十年来辨是非”,为什么石榴只开花不结子?她陷入无限的郁闷之中,总觉得自己在宫中并不平安。所以到了第二十八回,贾元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委托族长贾珍“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

小说对贾元春的郁闷写得非常隐秘。从第二十五回凤姐求黛玉一件事——“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到第二十八回黛玉裁剪衣服——“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凤姐请宝玉“替我写几个字儿”——“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林黛玉是第一裁剪高手,凤姐求黛玉的一件事,就是裁剪衣服。这衣服和宝玉所写的,是送到宫里的贺礼——有娘娘的皇子或公主要过周岁了。这件事本身就对元妃形成极大的压力,所以接着就打平安醮了。

元妃委托贾珍打三天平安醮的同时,还有端午节赐礼——独宝玉和宝钗的一样。有人说,这是变相赐婚。不对了,这是试探——试探贾母的态度。果然,引得老太太上清虚观,对张道士说:“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又因张道士的贺礼,引出了金麒麟,从两个方面否定了元妃端午节赐礼的良苦用心,从而使元妃被夹在奶奶贾母和母亲王夫人之间动弹不得,这又是一层郁闷。所以,自打平安醮后,贾元春就再也没有出场了。

贾元春是怎么死的?根据其判词和配画,她应该是自杀的。元春的配画是:“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此画隐伏元春是用弓絃自缢而亡的。元春的判词是:“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首句说贾元春自进宫以来一直生活在是非之中,分不明,辨不白,越抹越黑;第二句说贾元春深受皇上宠爱,给贾家带来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第三句说,由于元妃一直只开花不结子,她而今的处境已远不如当初了;身患气结”症(或曰离梦症,亦今所说的抑郁症)的贾妃,在“虎兕”两派政治势力激烈争斗之时,以弓絃了结了生命。读众再读读“红楼梦曲.恨无常”,看看判词和配画及曲子,是否一脉相承?——“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贾元春离世之时,贾母还健在。索要史老太君命的,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衔玉而诞的孙子贾宝玉。贾元春尸骨未寒,贾雨村即撺掇忠顺亲王向贾府索取“通灵宝玉”。这不等于是要贾宝玉的命吗?要贾宝玉的命就是要史老太君的命,这个利害关系贾政岂会不知,怎么办?不给不行,给也不行。贾政的清客、古董行家程日兴与贾政密议造假,以真假难辨的赝品献上,同时,令贾宝玉怀揣“通灵宝玉”逃避他乡,对外则宣称失玉后失踪了。无可奈何之中,贾母同意了造假方案。

元春之死不仅标志着四大家族所代表的那一派在政治上的失势,敲响了贾家败亡的丧钟,而且她自己也完全是封建统治阶级宫闱内部互相倾轧的牺牲品。这样,声称“毫不干涉时世”的曹雪芹,就大胆地揭开了政治帷幕的一角,让人们从一个封建家庭的盛衰遭遇,看到了它背后封建统治集团内部各派势力之间不择手段地争权夺利的肮脏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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