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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四季,我都在赶路,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都像黄花,却只引来一只蝴蝶——李瑾李瑾作品选读
◎石岛港
深夜十二点,码头一派繁忙,工人们
忙着将一艘艘巨轮系住,又把掏空的
货船一一放生
地上堆满活蹦乱跳的鱼虾,那些来自
深海的,三两个月前就被捕鱼者冻住
船舷、桨片和
铁锚锈迹斑斑,这意味着,鱼虾还没
出生,它们就潜伏在此处。一位水手
在照如白昼的
船舱内修理着零部件,手臂藻迹斑斑
似乎在给整个海洋拆解着骨刺。还有
一个中年妇女
手持水枪,正把自海里捞上来的垃圾
冲回海里。在石岛港,没有一条鱼虾
可以幸免于难
阵阵汽笛算作可有可无的祈祷和慰藉
◎当迎春花在夏日绽开
迎春花在立夏之日开放了,它的花中
时间模糊,包括命运。显然,季节可
在植被前复生
但一些颤抖的、吹皱人世的风,一旦
掠过就有了放弃之心,因为所谓万物
平等,不过是
一句谶语。因此,当鲜花怒放,我更
倾向于在夜晚倾听,除了细微的芳芬
一切没有分别
一切可有可无,却又和对方唇齿相依
所谓的孤独和恐惧不外乎看清了彼此
◎这些尘埃,这些人
我喜欢在深夜赶路,隐藏在灯光里的
骇浪无人识得,包括灵魂。草自然是
无辜的,一些
黑自树叶中间溢出,蔓延,人类有了
臣服之心。走在道路上,唯有鸟儿和
我一样,接受尘埃。鸟儿并不认识我
我们在一起只为了更好地忏悔和作对
◎驾车者
楼房、树木以及拐角处的垃圾桶依次
向后,又永远在前,轮胎出面替代他
和道路摩擦,空间
狭小,但足以构成一个躯体:方向盘
屈服于人流,后视镜心照不宣,接受
那偶尔狐疑的一瞥
首先闻到的是自己的气味,他释放的
恰恰是他吸收的,唯有音乐是多余的
当歌手打开曲折的
嗓音,他陷入又盘旋而出:旋律优美
但总归在生活之外,当生活发出尖叫
带着撕裂般的巨痛
他才一头雾水地全盘接纳了。他熄火
拔钥匙、关门,那些豢养的、寄居的
收留的票据和善恶
都止住声息,在适宜的位置暂时停下
◎偶然
偶然之外还有什么?秋天,还是不肯
坠地的树叶?它们翩翩而飞,是一种
必须的存在和实际
我察觉总有灯光将
夜晚泄露出来,鸟鸣啾啾,山涧流出
一如既往的桦树林,泉水短暂,不知
何处是归宿。我还
看见,在时间面前,人人都得过且过
却在临终前选择腾身一跃:谁把死亡
看作是迷人的晕眩
生命自然是偶然的,包括伟大的蝇营
狗苟和不可预知的
地狱:无论不幸尾随我们,还是放弃
◎拾荒人
傍晚是美好的,残阳将她拉成了一个
大大的人字。她弯腰,伸手,垃圾桶
和熟悉的人相遇
留在几个矿泉水瓶子上的唇齿已失去
尊卑,各种商标不再说话,而是在她
手里咯吱咯吱地
改变了位置。她身后,西山错落有致
霓虹灯忙着寻找出口,一些人在站台
把生活丢下,而
另一些又把它认真地捡起。她的生活
就这么多,只有垃圾桶怀揣恻忍之意
夜晚很小:夜晚
装不下我们,容不下垃圾和它的悲喜
◎蓝色,我的孩子,我的样子
整个秋天都是蓝色的,白云落在山上
像蓝色的草木和
被水洗过的星辰。孩子六岁了,秋天
是他的起点,也是云彩的。我看见他
站在白果树下面
叶子是蓝色的;我看见他在大路上面
奔跑,两边的行人是蓝色的;我看见
他跟在我的身后
我缓缓失去的那一部分,也是蓝色的
秋天是他的生日,秋天把我
转移到他的身上,隐藏得很蓝,很深
◎命运
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树林中一人放牛
风声密密麻麻,不知名儿的花草带着
露珠,时间从四面八方
赶来,直到送来了今日。那时,我的
孤独、快乐、忧伤都非常干净,不像
现在,带着那么多树枝
还有更多的悲喜正迎面而来,我们也
迎面而去,如同小时候,不知道命运
是什么,却一步步成长为命运的孩子
◎今日黄花
一年四季,我都在赶路,那些掉队的
变成了摇曳的黄花
阳光落在身前身后,万物斑驳,和我
内心的坑洼一一对应。每次行走都像
回到人群,而每次
停驻又像离群索居
时光不生不灭,唯有人是自己的食物
人们练习咀嚼,练习慢慢缩小,练习
把沉默改制为桌布
一年四季,我都在赶路,那些熟悉的
陌生的都像黄花,却只引来一只蝴蝶
◎在世间,我们都可以找到彼此的替身
每瓣落英,都对应着我们的一位亲人
每位亲人,都站在落英面前望梅止渴
时间直此无望,一如
今日,暮色盛大漫长
却容纳不下几片身怀
眷恋的黄叶。在拐角之处,两条花狗
与我们擦肩而过,它们最终将和路人
一样,成为可有可无的景致。多少年
以后,谁也无法逃出
花狗的狂吠声,我们
体内会蓄满秋天,会蓄满无法回头的
万千尘土,如果还有
余地,一定是大雪让出了预留的位置
◎万物若低垂,不会有悲伤
美好的一天先于我来临,在霞光面前
万物隐匿起风霜
人间没多少暗途,怀揣昨日的人们正
纷纷出门。这样一个早晨,钟楼绕过
鸽子,枝头收集
落叶,三三两两的浮云不会再说悲伤
那些悲伤都是平等的,绝不可能辜负
每个心有郁结的
西山脚下,败草
和渔翁互为背景,一条早醒的钓鱼竿
收拾起为数众多的生活。低垂的人间
唯星星关系密切
唯生而为木才能有序生长,不畏尘土
◎一场雨淋不到我们想要的生活
故乡下雨了,可又能怎样,这些都与
我无关,堆积在屋檐下的苞米,即将
下地的麦种,都是
非我的。窗外是晴朗的,星星和千里
之外的雨水没有一点儿分别,它们都
会陪着我耗尽余生
然后,进入另一个人的世界,若干年
以后,当有人听到同样的雨滴敲打着
故乡的窗户,不必
难过,这个世界不
缺少未来和替代,当然也不缺少抛弃
和罪恶,生或死是同样的植物,无非
今天的绿叶落入了
明日,而我们没有得到,自然也没有
失去。一场雨改变不了什么,哪怕是
故乡的,如果有所
改变,无非是我们的眼角是湿漉漉的
虽然分不清难过,还是故意露出破绽
◎宣武门教堂
仿佛人间是一道隐形的皱褶。五叶槭
停在半空中,教堂的尖顶攥紧了白云
间或有行人打门前
经过,受难者才敛一敛
绛色的衣襟。我们都活在自己的体内
没多少悲伤,除灵魂偶尔出窍,钟声
偶尔将格子窗推开
一切都不是尘世的。在
教堂前,祈祷无关紧要,忏悔也没有
多少份量,它和人类一样,有砖型的
结构,以及超出自己真相的玻璃皮囊
◎我有麻雀一般暧昧的悲伤
一年了,西单电报大楼上的巨钟和我
一样漫不经心地走着,只是它会按时
响起,仿佛为生活所迫
我偶尔会盯着它
寻找自己流逝的一部分
指针所向,如万古长夜,不作出回答
但我知道,我记住的、忽略的,都被
完全收留,按时的响动
算是我幡然悔悟
但又怎么样呢,蓝天是
白云遗留的缝隙,大地覆在它的上面
没有多少哀伤,唯有冬青聚拢着碧绿
每一天和我步履一致,却又分道扬镳
我确信钟表的敲击声会
在体内引起反响
只是动静过小,没有谁会留意。倒是
一只麻雀善于悲悯,它接过我的疼痛
抖动了下翅膀,钻入电报大楼的腹部
◎一场雨
家里下雨了。父亲高兴地牵出头水牛
三十年以前,雨落在沙滩、播种机和
刚刚撒在地里的
小麦上。整个村庄朦朦胧胧地,美得
令人窒息,收了工,我们一家五口人
围着煤油灯吃饭
星星和我们不分彼此,萤火虫也没有
歧视之心,落日那么好,黑暗中所有
灯光都是一样的
我们快乐地讲着穷人们的故事,我们
不漏掉偷偷溜走的饭粒,然后,我们
快乐地追逐着一无所有的蝙蝠,相互
没有虐待和敌视
家里下雨了。父亲高兴地播撒着麦种
我们种下贫穷收获贫穷,都满怀善意
◎在河畔,一个孩子的奔跑超越我的过去
温榆河畔。整个下午,孩子在快乐地
奔跑,借助一辆轮滑,他将河水引向
童年。蒿草来自上游
芦苇守住水域,它们和草木中飞舞的
蝴蝶一样,把缓缓暗下来的黄昏视为
世界的终极。在孩子
身上,我寻找着自己的童年,一两只
蚱蜢,落进我的视线,和小时候一样
蹦蹦跳跳,不谙世事
孩子不在乎落日、流逝和即将飞舞的
芦花,而这些如众神站满了我的归途
◎乘客
早晨出门,空气中有昨日的味道却如
新生,银杏默然而立,背影极为完美
整条街道只有
一个念头,如同流水
也如同我,一个在岔道中收集脚步的
乘客。列车启动,包括我无端萧瑟的
躯壳,也包括众生,他们对命运有所
期待。我觉得
隆隆声是一种莫大的
罪过,每一次停靠,都装卸着不安和
不舍,但人人肃然,似乎心头都端坐
一尊不明就里的佛陀
也许是这样的
不必悲伤,剩余的路会有人替你走完
不必高兴,多走一段,也会下落不明
◎世界的美不足为外人道
宣武门东大街和树荫共度春秋,现在
树叶即将落尽,露出了
虬曲的晴空
在斑斓的光影中散步,你会发现凋零
比繁盛更难驾驭,一阵风声,连过往
以及一棵嶙峋的树干都
吹不干净。我坚持认为,世界因为美
而不可原谅
比如,一场即将到来的霜雪,会收留
瑟瑟发抖的枝条:正是它们毫不掩饰
自己内心的空寂和热烈
树干上面悬挂着几个鸟笼,鸟儿的梦
在旷野,而
我们的集中在鸟儿身上
整个世界的美正被一个笼子缓缓抵消
◎啜饮之得
整杯水都是翠绿的,包括山川,你需要
轻轻吹一口气:那些漂浮在眼前的都是
肤浅的,沉下去的
因无法拒绝深渊。事实上,不会有波澜
你吹的那口气来自内心深处,来自饥渴
以后的甘甜,还有
什么比欲望更纯洁?水的翠绿来自旷野
但你只会和最少数的人分享,当然,你
是不会溶解于水的,因为,玻璃杯和你
都构成容器,那些水一旦进入体内还会
通过另外一个出口完成循环。咕咚一口
整块的光阴在内心
泛滥,残渣则留在
杯底做一些可有可无的旁观者,再也回
不到春天和身体内部,除非茶叶没有人
采摘,除非没有煮那杯水,它还是山泉
◎温榆遐思
傍晚时分,温榆河比平日加深了起伏
两岸的野花正填满人世与河水之间的
缝隙。同样在夕阳下
老人缓缓而行,孩子拖着滑板车极速
飞奔,对于安身立命
甚至蜂鸟鹰蛾的态度
都不尽相同。在河畔站定,清风入怀
一片片高楼大厦也迎面扑来:千万间
广厦和即将着露的蒿草,又有何分别
没有人知道我的算计
在所剩无几的霞光中
几条鱼露出头,冒个泡,顺便啄食下
我的倒影。此时此刻,我正在幻想着
秋天以及芦苇的区别
芦花阵阵,是对自身最为唯美的描述
◎密雨
密雨忽然间就落了下来,世界灰濛濛的
除了西单电报大楼的钟声,没有谁能够
遮蔽天地之间的渡口
我们沿着钟声
上来,顺着钟声下去
然后消失在茫茫之处。所谓的修行是将
自己变成一阵风或一颗尘埃,而不是把
它们蓄积在身体内部
有人如是说,有人则对内心的塌陷嗤之
以鼻:世界再大不过是脚下的一摊淤泥
现在,密雨中潮湿的树叶无法描述整个
下午,已是深秋
空气中弥漫着久违或告别的气息,三两
行人举起伞,试图减缓雨水降落的幅度
◎一切艺术来源于强迫性真实
园艺师手持剪刀在花带前咔咔地修理
——一切美必须服膺于
强迫和支离。不远处,五叶槭被秋天
修理成一片金黄,银杏枝叶分开则是
季节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园艺师不断重复着同一动作,只是他
蓬乱的头发和内心突兀之处无人收拾
作者简介:李瑾,山东沂南人。汉语言文学学士、新闻学(文学)硕士、历史学博士。有作品在《人民文学》、《诗刊》等百家报刊发表,出版“三释”“二录”“一裁”,以及诗集《倾听巴赫和他内心的雪崩》《落雪,第一日》《黄昏,闭上了眼》《人间帖》《孤岛》、故事集《地衣——李村寻人启事》、儿童文学作品《没有胳肢窝可怎么生活啊》等,曾获得东丽文学大奖、李杜诗歌奖、海燕诗歌奖、中国诗歌网年度十佳诗人、《中国诗人》年度成就奖、华西都市报·名人堂年度十佳诗人和名人堂年度十佳诗集等奖项。往期经典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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