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天下第一大侠,不如做天下第一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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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中土武侠世界里最有名的馆子,第一是悦来客栈,第二是同福客栈,第三就是奎元馆。

这奎元馆还不是个虚构的面馆。你现在也可以去杭州的奎元馆,吃到古龙笔下《多情剑客无情剑》西门玉的早饭。有不少古龙爱好者到杭州,都要去吃一次,把少年时的一腔江湖多情与豪侠落实到味觉上。

翻开古龙大全集,在《小李飞刀》《陆小凤传奇》《七种武器》《欢乐英雄》《白玉老虎》《绝不低头》《天涯明月刀》当中,奎元馆就是大侠们的高级食堂。英雄们要么就在这里酒肉,要么就怀念他家的包子和虾爆鳝面,而这群大侠要表达善意,当然不是在柜台前推搡着抢付帐,掏出一两金子,偷偷把奎元馆的酒菜帐给结了就是。

这不仅是食堂,更是古龙世界里的美食天花板,对美味的至高标准,刀光剑影中杀出来的米其林。

不信你看:“那碗炖鸡面的滋味,竟比叶开所吃过的任何一碗面都好得多,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肚子特别饿,而是因为做面的师傅,竟是特地从杭州奎元找来的。”——《九月鹰飞》

“段玉最喜欢这种感觉,准备喝完这两筒,再来两筒,最后才叫一碗过桥双醮的虾爆鳝面来压住这阵酒意。听说这里的面并不比官巷口的‘奎元馆’做得差。”——《碧玉刀,多情环》

“郭大路搓着手,又道:“麦老广既已被抓去,这里就连家好馆子都没有了,我知道县城里有家奎元馆,酒菜都不错,好在县城也不远,明天我们就在那里见面如何?……我请客。”——《欢乐英雄》

唐缺笑得更愉快:“我也可以保证,这里的虾爆鳝面和汤包,做得绝不比杭州奎元馆差。”——《白玉老虎》

古龙爱塞北,也爱江南,但我当然觉得江南更好,在惊心动魄的杀戮之间,来一碗麻油鸡,十个小笼馒头,势大力沉,填饱肚子,再用过桥的虾爆鳝面溜缝儿——鳝片黄亮如金,虾仁洁白如玉,面条柔滑透鲜,酱油蒜苗猪油香一同袭来,是抚慰肠胃真正的大招。旖旎美食,坚牢的友情,同样旖旎的美人,明显,古龙笔下的江湖世界能让人可触可感,这样的江湖生活仿佛比较值得一过。否则日子光剩下刀头舔血,即使武功再高的人,也住不了几天。

在现实中,来往奎元馆的也尽有英雄:国民党陆军上将顾祝同就住在杭州奎元馆附近的里仁坊巷私邸。每到私邸,总要打电话请送一碗虾爆鳝面来做早餐。名演员盖叫天也是长期主顾。有时在吃过面后,还要在店堂打趟猴拳。另一位武侠大家金庸也爱这一味,跟蔡澜一起去吃过并题词。

古龙没有写过奎元馆最具代表性的“虾爆鳝面”的做法,江湖儿女们不耐烦进厨房。他倒是在《白玉老虎》里写过一个“瘦小枯干,愁眉苦脸,嗅到厨房里油烟气就会想吐”的名厨。

“只听他在厨房里叹着气说:‘现在你开始数,从一数到一百二十的时候,就开始炼油,数到一百八十五的时候,就把这碗已经调好味的牛肉片下锅,用铲子炒七下,不多不少,只能炒七下,锅就要离火,你就要赶快把牛肉装到那个已经烤得有点温热的盘子里,叫个快腿的人送上去,这时候那盘火爆腰花已经不够鲜,不够嫩,也不够热了,刚好吃这盘蚝油牛肉。’

他说话的时候,每个人都静静的听,连大气都不敢出。”

按照他的笔法,再参考奎元馆第十四代掌门人孙逸明的记载,这道“虾爆鳝面”的炒制诀窍是这样的:“现在你开始数,从一数到一百五十的时候,就开始炼油,数到一百八十五的时候,就把浆好的虾仁下锅,用勺子拨七下,不多不少,只能拨七下,然后用漏勺捞起。接着爆鳝鱼,锅在旺火上烘热再炼油,数到二百时,将用竹划子划好的鳝片入锅爆,再炒八下,不多不少,锅就要离火。”

随着时代的演进,在浙江省的非遗纪录片当中,工艺变成了鳝鱼要炸两次,一次结壳,一次成型,再煸炒。最后做到面光汤干。

师傅做这道菜时,徒弟一样大气也不敢出,因为爆鳝片时要以“皮层起小泡,耳朵听到沙沙响”为离火标准,才能恰到好处。再加上一味“片儿川“,使得奎元馆成为了“江南面王”。

历史上,奎元馆曾先后几易其主。创办人是安徽籍人士,因此最初经营的是徽州面馆,面条比较粗而硬,主要供应“小碗面”(面上加肉皮、蛋片、虾等,相当于今天的三鲜面)及小羊面、素丝面等。民国初年,宁波人李山林引进家乡风味,用水产品做浇头,味道鲜美可口,深受讲究口味的杭州人喜爱。

到了第六代传人陈桂芳,除了制作片儿川和虾爆鳝之外,还创出了“春笋步鱼面”、“虾黄鱼面”、“蟹黄面”、“羊肉大面”等应和四季的面条和“过桥面”、“品锅面”等特色面种。

片儿川几乎是杭州独有的,充分利用了周围竹林里的笋之一味,奎元馆的片儿川春天用春笋、夏有鞭笋,秋天可选上市较早的冬笋或临安一带的野笋,冬日则吃冬笋;雪菜选用四季青的城隍芥或雪里蕻,暴腌而成。一碗面里肉红、笋白、菜绿,色泽分明、面滑汤浓、肉片鲜嫩、笋菜爽口。

四季,在武侠世界里仿佛没有那么重要,但在爱情故事里,则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87版红楼梦电视剧的拍摄,选景极其挑剔,在大观园修建完成之前的戏份,在北京、东北、四川各地都取过景,重要的园林戏,主要借了江南的著名园林。杭州自然是少不了的地方。年五月,邓云乡带着演宝玉的欧阳奋强、演薛宝钗的张莉,演黛玉的陈晓旭,迎春、探春,惜春,袭人,尤三姐等一众演员从北京来到了杭州。

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拍一个情节——滴翠亭杨妃扑蝶,薛宝钗看见蝴蝶在杭州,等到追蝴蝶到滴翠亭听到小红私语,又挪到了海盐的绮园。

如果换到现在,为了省钱,在西湖边再找一个靠水的亭子,让薛宝钗跑过去就可以了,但当时为了精益求精重现书中意境,在交通不便的情况下,一众工作人员在江南的五月往返多地,住汽车公司的招待所。

可见那时的电视剧跟现在的“电视剧”完全不是一种产物。在紧张的拍摄之余,演员们也想品尝一下杭州的美食,邓云乡跟他们说,奎元馆虾爆鳝面海内知名。制片主任自告奋勇要请客,以为不就是吃一碗面吗,能有多贵,大手一挥,众多美人莺莺燕燕云集奎元馆,结果发现这碗面要将近五元。按照不同的物件算法,都至少要百元左右。

美人众多,又怎么请得起呢?后来制片主任一直把这事儿当作笑话,用来嘲笑邓云乡,不该介绍他们去吃。

这面为什么这么贵呢?按照从清朝同治年间传下来的制作标准,每碗面当中的黄鳝要选用克约五、六条的中指粗的,先养在缸里,不断换水,使吐出浮泥土气,收紧肌肉,虾仁用鲜活河虾克,先放在冰箱里冰镇后再挤出虾仁,面要用江苏的头号面粉,强度大,然后加碱,人工轧面三遍而成。

所有流传百年的故事和艺术创造,跟美味一样,精心与诚心都不可缺少。天下第一大侠和第一美人,和第一面馆,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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