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心妙手意蕴深广,令人叹服的红楼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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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氏在我国起源甚早,姓名、字号不仅是区别我们生命个体的独特符号,还是一种文化。尤其是在古代孔子“正名”思想影响之下,“名不正则言不顺”,姓名在我国自古以来一直深获重视。

另方面文学即人学,尤其是小说作为一种文学形式,更是离不开描写人物。而人物之名姓,对于小说人物描写和形象塑造,以及对小说整体的审美价值,作用是任何人都不可低估和否认的。

《红楼梦》作为我国文学经典之作,全书人物纷繁,有姓名者就有人之多。而作者对这么多人物的命名之巧妙,字号之精心,寓意之深广极尽功夫,精妙之处每每让人叹服不已。

图:《红楼梦》之木石前盟

如清人周春就说“盖此书每于姓氏上着意,作者又长于隐语庾词,各处变换,极其巧妙,不可不知”;洪秋蕃在《红楼梦抉隐》中也说“《红楼梦》妙处,又莫名命名之初。”。

那《红楼梦》对人物命名之精妙,到底是如何体现的呢?下面我们就来具体论述。

一、人物姓名字号中包含着深刻隐喻

1、姓氏隐喻门第、郡望和宗法关系

我国古代,自春秋时期的“世卿世禄”,姓氏就与宗族、门第密切关联。

尤其到了东汉至唐代,一个人的姓氏就代表着他出身门第和社会地位之高低贵贱,因门阀士族为代表的的高门贵姓,长期把持着政治和优势社会资源。

即使在宋代门阀没落,进入平民社会后,皇帝还会经常以赐国姓,昭示对臣下莫大荣誉。

足可见,在古代阶级社会,姓氏与门第贵贱和社会地位之密切关系。

《红楼梦》中出现的姓氏,粗略统计大抵有80几个,而开篇第四回即通过门子向贾雨村介绍“护官符”形式,引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熏天旺势: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接下来又借助贾雨村言贾姓“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突出了贾家门第、郡望之高贵悠久。

2、人物姓名包含的性格、身份隐喻

最早看出《红楼梦》作者对人物姓氏构思巧妙的是脂砚斋,批注中不时透出人物姓名与其性格、命运关系。

如甄士隐是真事隐去之“真”、霍起预示之“祸”、贾雨村虚伪之“假”、封肃之“风”、门客单聘人之“善”,詹光之“沾”、卜世仁之“不”、冯渊之“逢”、尤氏姐妹尤物之“尤”、贾宝玉之“假”、甄宝玉之“真”等等。

这还只是姓氏,如果细看人物全名,则包含意蕴更深一步。

如甄士隐,甄姓通“真”,名费通“废”,姓名通“真废物”也;甄士隐之女甄英莲,即“真应怜”之意,这十分符合其一生行迹;

图:甄士隐

假作真时真亦假,《红楼梦》中和贾宝玉对应的有甄姓的甄宝玉和甄应嘉,其真实寓意为“真宝玉”、“真应假”。

甄士隐的岳父名封肃,谐音“风俗”,这十分符合人物和情节安排。

与真对应的是假,贾姓人物众多,首先是贾雨村,名化,这的确是个“假话”连篇的虚伪家伙。

贾家家族人物更是假的很有特色。如贾敬之“假敬”、贾政之“假证”或“假正”、贾赦为“假设”或“假色”、贾琏之“价廉”或“寡廉”、贾珍为“假真”、贾宝玉之“假宝玉”等等。

图:贾家清客

贾家那帮清客相公们,姓名安排的更有意思。如卜世仁之“不是人”、詹光之“沾光”、单聘人之“善骗人”、卜固修之“不顾羞”、裘世安之“求世安”……

3、人物姓名的命运隐喻

首先,大观园内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以及元春、探春、迎春、惜春四姐妹名字,无不处处譬喻人物命运。

如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元春为春之首,占尽春光,所以得入宫侍君尊荣。可早春易逝,也预示着个人命运和家族命运必将衰没。迎春首当迎气,过时则谢;

探春大胆探头,占探春光,所以果敢勇为;惜春则叹息不已,青灯古佛不乏追悔,四姐妹又可以组合成“原应叹息”之意。

图:四春姐妹原迎叹惜

林黛玉之前身为绛珠仙草,故以木质的“林”姓应之;黛玉才情不输咏絮才,具有“林下风致”的谢道韫,故林姓譬喻才女。

另则树林遇薛(雪)则再无欣欣向荣气象,随之潇潇枯萎,故黛玉名号也寓意着林黛玉之最终结局。

薛宝钗之薛(雪),本易消融,宝钗则隐喻婚姻金钗易分,最终落得“金簪雪里埋”的不幸结局。

而湘云之名,则紧密对应“水涸湘江,云散高唐”谶语。

图:憨湘云醉卧芍药裀

其次,大观园外的冯渊等一众人物,名字也暗合各自命运轨迹。

如冯渊之遇到甄英莲,是直接导致彼此悲惨命运的怨系,故为“逢怨”;

而甄士隐夫人的丫环娇杏,因无意之中多望了雨村几眼,致使雨村误以为佳人青睐、念念不忘,最终扶为正室,实属“侥幸”也。

秦可卿、秦钟姐弟一生,又真实演绎了“情可倾”“情种”的命运行迹。

这些姓名字号,虽然散碎杂乱分布于全书不同章节,但是对理解人物,情节走势以及整体命运,却有着点睛妙笔作用,足可见作者对于人物情节构思之用心精巧。

二、人物命名极富艺术和文化价值

1、《红楼梦》人物命名多出自诗词名句和文化典籍

首先,贾宝玉和金陵十二钗等小说主要人物姓名,都可以在古代诗词中找到出处。

如贾宝玉名号,见于唐代诗人岑参之《送张子尉南海》:“此乡多宝玉,慎莫厌清贫”句;

林黛玉则见于古人题画诗“连光林黛结深翠”,原意可再上溯至晏几道之《虞美人.飞花自有牵情处》:

飞花自有牵情处,不向枝边坠。随风飘荡已堪愁,更伴东流流水、过秦楼。楼中翠黛含春怨,闲倚阑干见。远弹双泪惜香红,暗恨玉颜光景、与花同。

薛宝钗的名号,则借助香菱之口点明了出于李义山之《残花》:

残花啼露莫留春,尖发谁非怨别人。若但掩关劳独梦,宝钗何日不生尘。

元迎叹惜四姐妹的“春”字,则都分别出自不同诗词:“展礼肆乐,协此元春”、“迎春且薄妆”、“一枝两枝梅探春、“长安豪华惜春残”。

史湘云之名,则取自唐张籍的《楚妃叹》:“湘云妆起江沉沉”;

李纨名也是诗词中化出的,如李白《拟古诗》中有“闺人理纨素”句,“理纨”谐音即李纨。

袭人姓花,取自陆游《村居书喜》中“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句。

图:袭人

其次,《红楼梦》一些人物名字在经典古籍中,也能找到对应。

如甄士隐名费,字士隐,出自《礼记·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名“费”对字号“隐”。

贾雨村名化,字时飞,出自《孟子·尽心》篇:“君子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

贾政字存周,存对政相应,存政犹言仁政,取自《淮南子·兵略训》:“为存政虽小技必存,为亡政虽大必亡。”

可见,古人取名规范,是名与字同出一典,必要内涵相互关联。

2、《红楼梦》大家族姓名文化中,排行辈分也次序井然

古代家族辈分排序用字是极其讲究的,体现在早就编纂的族谱中。这体现在《红楼梦》里的贾家家族姓名次序中。

如贾府首代宁、荣二公,长者贾演、次者贾源,很明显他们初始辈分“水”字;

到了第二代时,就是代字辈了。如贾代化、贾代善、代修、代儒等;

第三代则是文字辈,如贾敷、贾政、贾敬、贾赦、贾敏等。

第四代是“玉”字辈,如贾珍、贾琏、贾瑞、贾珠、贾环、贾璜、贾宝玉等。

第五代就是“艹”字辈了,如贾蔷、贾蓉、贾芸、贾芹等。

图:贾家辈序

值得一提的是,女子的姓名辈分,即可与族中男子相同,也可单列。

如黛玉母亲贾敏和兄弟一样,都是“文”字辈,而到了第四代,元、迎、叹、惜四春姐妹,就没有按照“玉”字命名,而是另起“春”字。这在传统中,同样是被允许的。

3、《红楼梦》人物字号雅俗并存,相互映衬

《红楼梦》人物命名雅俗并存,高雅者艺术气息浓厚,大多以《楚辞》香草美人譬喻。

如林黛玉别号萧湘妃子,因她住在多竹的潇湘馆内,另有一层深意,即以湘妃哭舜之典暗喻黛玉的爱哭性格和泪尽而逝的结局;

薛宝钗别号蘅芜君,不止因为她住在蘅芜院,更因为蘅芜是一种香草,暗喻宝钗遍体生香之意;

图:宝钗黛玉

李纨别号稻香老农,一是因她住在稻香村,二是暗喻她生性淡泊。

其他人如探春别号蕉下客,因她喜欢芭蕉;史湘云别号枕霞旧友,因史家过去有亭名“枕霞阁”的缘故;迎春、惜春别号,均取自住处紫菱洲和藕香榭。

上述这些名号均显得雅量高致,而另有一些人物字号或者绰号,却是生活气息十足,也很富有艺术价值。

如“二木头”、“呆霸王”、冷二郎、醉金刚等,这些名号性格特色十分生动。另有老三、二丫头、赖大、赖二、二姐、三姐、四儿、五儿等,多以表明其家里排行;又如喜儿、旺儿、兴儿、来旺、同喜、同贵、双瑞、双寿,等等,是取其吉庆之意。

有些则又是以职业命名,如善琴的嵇好古,说书的李先儿,管园的婆子祝妈、田妈、叶妈等。此外如琥珀、玻璃、珊瑚、珍珠、玛瑙、鹦哥、彩屏、佳蕙等,却是以物命名。

图:金陵十二钗

严格地说,上述有些已经属于“称谓”,而非人“名”了,不过对于人物形象和身份定位,倒是十分简洁而准确。

三、《红楼梦》对于神仙僧尼、道人卜士、优怜等特殊群体的名号精心设计

僧尼、神仙、道人以及优怜等是社会的特殊群体,在艺术作品中有些还起着关键点睛作用。如《红楼梦》里的一众神仙道人,姓名上就显得来去无踪,仙气十足:

空空道人、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情僧、癞头和尚、跛足道人、警幻仙姑、钟情大士、梦痴仙姑、引愁金女、度恨菩萨……

这些名号,还十分切中主题:世间情恨本就空空茫茫、了无痕迹,欲要出离,非要引愁度恨,警幻舍弃不可。

图:空空道人

优怜们在古时身份卑微,多以艺名替代本姓。

如《红楼梦》里的12个小戏子名号就是如此,如琪官、芳官、藕官、蕊官、药官、玉官、宝官、龄官、茄官、艾官、豆官、葵官。

算命先生在古代也处于社会底层,多以绰号指代职业,如刘铁嘴和毛半仙之类。

图:警幻仙姑

《红楼梦》里的僧尼名号,大多中规中矩,如智能、圆信、智通等,不过也不乏妙笔,如“葫芦僧”名号,即含有糊涂戏谑之意。

而作为“槛外人”的妙玉名号,也颇为精妙,妙出自《妙法莲华经》,譬喻其佛门身份,而玉又是凡俗物什,所以妙玉一生也是纠缠于凡俗之间,最终还是“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四、整部《红楼梦》主旨,又可以用姓名归结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整部《红楼梦》又可以用“甄”“贾”二姓归结。

如故事开始以人物甄士隐和贾雨村而起,即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结尾则又是以甄贾(真假)做结:第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图:甄贾归结

作者自言“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一部《红楼梦》情节真实与虚幻交相辉映,真真假假贯穿“甄贾”人物中,足可彰显作者才情魅力无双,罕有匹敌。

五、结语

经上述简略分析,《红楼梦》真乃旷世奇书,仅仅姓名全书“无大无小,无巨无细、皆有寓言”,妙手灵心的姓名自如运用,实在是深湛入神。不得不令人反复叹服作者曹雪芹,真无愧为千古文章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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