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故园又是秋文坛才子,四十载身世飘零

说来惭愧,已经有两年多几乎没有动笔写过散文了。

这对于一个靠笔吃饭,对笔墨书香深有感情的文史专业出生的人来讲,是个不小的变化。什么原因呢?细细思量,原因有蛮多,最主要的原因是年纪慢慢大了,人一变老就会逐渐变得懒且散而不自知。这种懒散不光是身体上的懒散,还有精神上的懒散,听之任之的情愫与日俱增,说白了就是认命。

每如此,总会想起曾文正公,一个全身是病的老年人,双目几近失明,常年耳鸣,皮肤奇痒,疝气隐痛,常伴咳血,一个早上起来晚上就可能死去的老人,每天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做人、做事、做学问,且这种种的做全不是为个人名与利,都是为周围人、为社会、为国家、为民族,完全地自我牺牲。

只到要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还用最后一点气力,用含糊混沌的声音向儿子们口授为人处世经验,希望彰益于后人后世。难怪这叫圣人,圣人也就是不是人的人。

写秋天又写到了曾文正公,这可真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令人啼笑皆非。好吧,继续写秋天,写我们凡人的秋天,圣人的事不能调侃也学不像,只能敬畏,善哉。

每逢节假日,我都照例逃离这个浮躁喧嚣的城市,回到生我养我的这一隅江南水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尽量多回乡生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我的头脑清醒、呼吸顺畅、健康好转、疾病减少、寿命延长,好过世间一切中西药。对此我深信不疑。

回乡的生活节奏跟挂在墙上的石英钟一样准确、固定。每天吃完晚饭,只要不下大雨,肯定是出宅院然后左拐去独行散步。从不邀伴,顶多是手执一柄纸扇做个伴。行走的路线也是一年四季固定的其间或偶有变化,这条散步路线一次性走完大约七千步,时间长短随心情或快或慢。

就这七千步大约五公里的乡间夜行路程,不夸张地说有四种沿途风景,也会有四种心态的微妙变化。且听我细细道来。

出宅院左拐,是一条约两百米的乡间村道,清楚记得原先还是一条泥巴路,路边上是一条灌溉水渠,后来水渠由明渠改为大水泥管道暗渠,这样路面就增宽了,勉强可以称之为一条村道。这条水渠修建于上世纪七零年代末八零年代初,也就是改革开放分田到户不久后修建的,至今仍在正常发挥农业灌溉功能,负责灌溉村内约四分之一的水田。

灌溉机台上从前还手书有一幅乡人贺瑞章先生写的对联,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对联的内容:五龙戏水随人意,斗胆凌云伏旱魔。此联首字嵌入“五”字和“斗”字,因为这个机台旁边有一洼水面叫——五斗湖(详见本人拙作《有个地方叫五斗湖》)。从这幅对联还能隐隐感受到当年分田到户的喜悦和战天斗地的奋斗激情。

贺瑞章先生确实是教书先生出身,能诗能文能写,据说为人也正派公道,可谓乡贤。老先生有两个儿子,都当了官,长子官居某区某局局长,次子官居某区委常委、纪委书记。

虽谈不上达官显贵,但也算得上一段美谈了。到底还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久。老先生作古久矣,但这幅对联肯定还有不止我一个人记得。

这两百米沿途就是本生产队主要居民的聚居地,约摸四五十户人家。小时候,还可常见左邻右舍炊烟袅袅,稚子孩童呼朋引伴。这些场景随着时代的变迁都无声地消散在了岁月之中,令人唏嘘感慨。

在散步夜行的这一截路上,前半截是宅区,屋前屋后常见香樟、泡桐、酸枣这些高大的乔木在夜色中隐隐绰绰。

后半截也就是前面提到的五斗湖傍水这一截,村道两侧是常年肆意生长的灌木丛,层层叠叠的滕蔓荆条交织,任风雨雕蚀,四季轮回,顽强生长,好像是要忠心守护着五斗湖这洼湿地,神圣地服从着大自然的安排。

偶然也会遇到一些乡邻,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加快脚步,微笑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而后匆匆离开。看着他们熟悉又沧桑的面庞,欲言又止嘴角嗫嗫的神态,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算是不敷衍,我们又能交流些什么呢?

想象一下,如果我是鲜衣怒马,衣锦还乡,或许还能慷慨解囊、仗义疏财,遗憾的是,我顶多算不是落魄回乡罢了。辜负了乡邻的期待,窘迫顿生,匆忙逃离。

(第一段路程描写暂且搁笔。年纪一大,精力就不济,稍一费神就觉心神恍惚,老眼昏花,不得不作罢。写不出余秋雨的诗意,也写不出丰子恺的恬淡,凑合着写吧,就当消遣,以免得海默茨综合症。

写了老半天还与秋天无关,这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矫情得很。下回争取一次性写两截路程,争取写出点诗意和恬淡,浪费了大家的时间,抱歉抱歉。)

(接上文)村道的尽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阔步走上河堤,一条大河映入眼帘。没错,就是湖南的母亲河——湘江。

遇上明月夜,月光柔和地挥洒在江面,一片银光粼粼,随着江波徐徐跳跃。站立江堤,深情一吸,一股特有的江水腥香味沁入心脾。

江心有两座洲,北面的叫冯家洲,南面的叫香炉洲,再往南约五六公里还有一座洲就是月亮岛。冯家洲、香炉洲两洲的大小规模与桔子洲差不多,一前一后呈南北排列,两洲首尾相距约一华里。

仿佛一对孪生姊妹,又仿佛一双相依恋人,千百年来就这样默默守护,不离不弃。

举目向北望向大江对岸,依稀可见河东丁字湾麻石山黛青色的轮廓,承受着一份天际的苍凉。小时候,每到正午十二点,就会听到几声巨大的轰隆炮响。

那是河对面丁字湾的麻石山炸山了,大人们说丁字湾的麻石山五百年长一寸。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从小到大,炸来炸去,山还是那座山,岿然不动,屹立于天地间、湘江岸。

向南望去,江对岸由近到远有两处霓虹闪闪的地带,近处是霞凝港,她是湘江流域最深的内河港口码头。霞凝港原名是下泥港,下泥在长沙方言当中意即稀泥、烂泥,不知哪位文人雅士认为此名不妥,取谐音改名为“霞凝”,味道马上就出来了,此地名一直延用至今。

再往南看,下一处霓虹带就属于湘江世纪城范围了,那是长沙乃至全国最大的住宅小区。

每次隔水看到这两处霓虹夜景,总让我联想到澳门,也许都有码头文化的共性,让我产生了情绪共鸣。

独立河堤也不能太久,继续行走吧。同样又是左拐。为什么每次走到河堤都会往左拐的方向选择步行呢?曾经没仔细想过,写到这里,笔者还真思量了一下。

还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因为往右拐是朝南的方向也就是长沙城的方向,我从此城逃离又怎能迎合而向呢?既然追求一份静谥,潜意识就想越离越远,这是自然之理。

那么走吧,一路向北。

沿河堤往江心看,分了两个层次,水平落差距离一般十米左右,遇到湘江发大水,则落差减小。最深的记忆是在年全国性流域大洪水时,那时我还只有十来岁,光着脚丫站在河堤上用脚就可以撩到江水。

那时的河堤还是泥巴堤,比较现在堤基堤面都要窄得多,并不牢固,遇到穿孔、管涌就有溃堤的危险,一旦主堤坝崩溃一段,则家园不复存在。当时老百姓都做好了转移的准备,现在回想还有些后怕。

还好,老天保佑,这段饱经风霜的泥巴堤扛住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洪水袭击,安危无恙。记得那一年大江南北唱红了一首歌——《为了谁》。这条堤现在有了一个官方名字——潇湘大道北延线。

靠近江边的低洼地带大多种的是高大挺拨的杨树林,风一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江堤左右两侧是城市景观绿化带,种有银杏、紫薇、夹竹桃、桂花、迎春花等绿植,高低错落,左右逢源。

行走在大理石砌成的步行道,时而俯看沿江风光,时而仰望月明星稀,秋风一吹,就白了芦苇、远了渔舟、浓了乡愁……

试问在城市里又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散步地带呢?浏阳河风光带、沿江大道风光带,那都差得远了。无法有这么宁静、空旷的氛围。独自漫行在这样的江边大堤上有一种豪迈感、清爽感,与走在村道时的窘迫感、逃离感大相径庭。

沿江这截路大约走1.5公里,这是第二段路程。

第三段路程的景象、心境又大不相同。还是左拐,下文再续。

借此一角,感谢为此文第一截路程打赏的郭唯先生、业绩先生、文龙先生、建桥先生、宋邦先生、刘果先生、东平先生,解决了笔者一周的盒饭问题。纯属娱乐,深表谢意。

(……接上文)第三截路程由两部份组成,沿潇湘大道走完1.5公里后,就到了另外一个机埠,地名叫做板凳型。这个地点,是本村和邻村的一个交界点。农业社会以水利水系为地界分隔点的特点很鲜明。

长大成人后,觉得1.5公里是非常近的长度距离,小时候觉得走到这个地方已经离家很远了,到了邻村的地界,心里还会保持一丝警惕,这是真的,不是文学夸张和虚构。

板凳型这个机埠原来的规模和前文所述的五斗湖机埠规模相差无几,应该都属于村级规模机埠。后来这个地方设置了“堤委会”,大概相当于乡镇一级的防汛抗旱指挥部,随着级别的提升,规模扩大了很多,占地面积目测约摸达到了十余亩,建筑面积有好几千平米。

进口处现在设了一个立牌,名为“雷锋建设者之家”。从长沙到望城游玩的朋友,如果路经潇湘北大道,对此也许会有印象。

走到这里,就要左拐了,再往前行就跨入了邻村的地界。

左拐后就进入了一条与前文所述村道大致平行的小道,只是这条小道比家门前的村道要长一倍左右。

小道一侧是密不透风的藤蔓和灌木丛,层层林木裹挟之下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沟渠,一年四季不干涸。春季流水追逐有生动之气;夏季流水奔腾有劲锐之气;秋季流水悠悠有清爽之气;冬季流水缓缓有温润之气。小时候,如果渴了,这些水渠的水可以捧在手心直饮,现在就不敢喝了。

这条小道,行人极少。笔者行走多次,在印象中几乎没有遇到过路人。正因为人类少打扰,这里的草本生长十分繁荣,几乎遮天蔽日。胆子小的人,晚上经过此地还会心生胆怯,生怕突然窜出什么强人或禽兽。我自然是不怕的,劫财没有,劫色更不现实,有什么可怕的呢?至于禽兽,我想它们比人善良多了,更无须多惊。

小道的另一侧是堤委会不矮的围墙,堤委会里面长期没见过什么人,只有一对年过半百的保安夫妻常年守在这里。

透过围墙的百灵墙隔,可以看到里面的空闲地种了上十畦蔬菜,整整齐齐,清清澈澈。夏秋之季有辣椒、茄子、豆角、蕃茄、空心菜之类,冬季最常见的则是萝卜、白菜、大蒜、冬苋之类,翠生生、水灵灵的,让人看着欢喜。想必这些都是保安夫妻的杰作。

“世上无限风波苦,输与江湖钓臾知。”红尘中斗得你死我活的这些所谓上流社会们,活得比这对保安夫妻踏实安逸潇洒幸福的怕还不多。所以又有诗云:“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

小道约摸一华里距离,因为林木繁荣,遮天蔽日,光线就幽暗,沿着围墙拐一个九十度的弯,穿过一个涵洞桥,走上百把米,就上大道了——金星大道。这是长沙河西一条贯穿南北的城市主干道,道路颇宽,双向有十车道,道路两侧均配置有步行绿道。抬头一望,一座城市映入眼帘,雷锋故里、希望之城——“望城”。

一下子感觉从农耕文明就走进了工业文明,从乡村文化步入了城市文化。

从柏油路尽头左拐,沿金星大道走与前文所述的潇湘大道大致相同的1.5公里距离,就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口,一不留神还会错过。那是通往家的路口,是不能错过的。现在,我们可以去的地方越来越多,能够回的地方却越来越少,怎么能错过呢?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每次转进这个村口,都不由得在心里面默默读起陶令的散文名篇《桃花源》,也每次惊讶于陶渊明先生的作文高明,被读了快二千年的文字,还是如此鲜活、灵动、有感染力。

进了这个村口,确实也是“初极狭”,像个隘口,当然不至于“才通人”,但也只有两米左右宽,隘口两侧是小山坡。确实也是“复行数十步”,就通过了隘口,且的确有“豁然开朗”之感。放眼一望,确确实实有良田、有美池、有桑竹、有阡陌交通、有鸡犬相闻还有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只是没有作品中描绘的那么美。

这一片区域,当地人称之为“垄”。大部分是水田,中间夹有大小“美池”,这一片垄估摸着有两千亩大小,大概相当于整个长沙烈士公园的面积,是本生产大队最大的一块水稻田集中区,与湘江平行呈南北走向,南北距离约2公里,东西向约1华里。村民住宅集中在田垄的东边和西边,村民居住带也呈南北走向与湘江平行,无形或有形之中体现着人与自然的和谐,顺天而生,逐水而居。

即使垄西边和垄东边的直线相距只有1华里,村民却有着明显的文化差异,这也不是文学夸张,是笔者作为“土著”,从文化的视角结合当地生产生活习俗得出的结论。

这种差异在农业社会时代表现尤其明显,现在随着融城,城乡差异远远小于二十年前,所以这种当地居民的文化差异也缩小了很多,但还依然存在一些影子。这就是时代大势,俗世洪流的力量。

在农业社会时代,整体来讲,垄东边的村民思想观念落后于垄西边的村民五年左右。他们的语言、着装、观念、生活及至人口出生率都低于或劣于垄西边。所以,在农闲的时候,垄东边的村民也喜欢走到垄西边来玩,他们自己也承认垄西边的人会玩些,好玩些。

这是什么原因呢?没人想过,但笔者想过,而且应该有些道理。那是因为垄西边临近湘江,那时湘江水路还有重要的经济功能,再则地缘上更靠近长沙城,故得风气之先。令人惊讶的是,这种“风气”要跨越一华里的“垄”也不是那么容易。

人类社会科学的进步可以非常迅猛,文明的进步总是十分缓慢。

这一片处于潇湘北大道和金星大道之间的两千亩农业区,比较完整地保存了农业社会的风貌和特点,这是极其珍贵的农耕文化。没有从事过农业生产,没有在农村深刻经历过农业社会生活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感觉和情感的。

但笔者有!曾在心底常常呼吁,这些地方要保护、传承下去啊!要那么多高楼大厦做什么呢?一点用没有。但,终究这些地方都会消失,彻底消失,而且用不了多久时间。因为,我们何曾见过城市的主干道之间是大片的农田、湿地、水塘。

反过来说,为什么又不可以呢?于是想起马克思先生的一句话——资本是万恶的!

小村一角就这么走完了,别小看了这一隅江南,她集中浓缩地反映了中国几十年改革开放,乃至几千年文明的演进、变迁。其中有多少酸甜苦辣,荣辱兴衰,聚散离合……

最后,借用邓丽君小姐的一首歌,作为本文的结尾:“小村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村来,收获特别多。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全文完,时维年8月18日)

沿途风光集锦:#月是故乡明#

山青水秀月鸟矇眬田间地头躬耕田园桑田美池江洲牧牛碧水蓝天月映湘江夕阳西下故乡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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