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鲜为人知的战地生活一个援老抗美老

作者李金来

李金来,河南内乡人,年应征入伍,历任高炮72师团1营部侦察员,通信员,团部放映员,1营3连火炮手,炮班长,代理排长。年随部队赴寮作战近两年,年复员转业洛阳工作。曾任中共洛宁县委书记等职。

一场鲜为人知的战地生活——一个援老抗美老兵的自述李金来自新中国建立以来,人们熟知曾经发生过抗美援朝战争、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中苏珍宝岛反击战、抗美援越战和对越自卫反击战,但是还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援老抗美战争至今鲜为人知,作者当年秘密出国(现已解密)作战,亲历了这一战争的两年战地生活。

一、战火起因

 

凡事皆有因。老挝位于东南亚中南半岛中部,与中国、越南、柬埔寨、泰国、缅甸相邻。国土面积23.68万平方公里。老挝历史上曾经不断遭到暹罗和越南的入侵,曾经长期沦为法国殖民地。年老挝独立,建立起老挝王国,年法国势力卷土重来,老挝再一次落入法国手中。年苏发努冯进步势力成立老挝抗战政府。年法国被战败,被迫承认老挝独立。后因美国插手,国内一度形成三股势力,年才建立了联合政府。老挝本该结束战争,然而年美国又一次策动亲美势力,破坏联合政府,老挝内战烽烟再起。当时美国侵略越南的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程度,战火很快燃烧到柬埔寨和老挝,其目的显然是在东南亚建立反华包围圈。面对美帝国主义的挑衅,为了保卫我国边境安全,中国政府应老挝政府苏发努冯亲王的请求,全力援助老挝人民抗美救国斗争。

  年2月28日中国和老挝双方政府签订了《中寮双方关于修建公路问题的会议纪要》,随即中国派出筑路部队无偿为老挝上寮地区修筑公路。公路修筑必将打通中国与东南亚的交通要道,有利于东南亚人民反抗美帝侵略的斗争。穷凶极恶的美军联合老挝亲美势力不断派飞机和小股武装轰炸袭击我筑路部队,致使我国筑路部队受到严重威胁。为了保护我国筑路工程兵的安全,根据老挝政府的要求,中央军委决定派中国高炮部队援寮抗美作战,保护筑路部队的安全。

  美帝点燃了导火线,我军先后多批派部队赴寮作战,我所在的高炮部队团,于年12月接到中央军委的命令,先后在老挝上寮地区执行抗美援寮秘密(现已解密)作战任务两年。

二、秘密出征

年春节前夕,我所在的部队正在福建省福清龙田机场执行战备值班任务。马上要过年,连队的干部战士更忙了,一方面要筹备年货开展“军爱民,民拥军”活动,另一方面还要加强战备训练,防止台湾飞机春节期间冒犯。就在这时,连队里突然传出部队有紧急任务,很快连队领导从团里开会回来带回了我团秘密出国作战的消息。出于保密连队干部反复强调保密纪律,严禁对外透露信息。所有干部战士与家人通信只能告知家人要外出执行任务,不能暴露出国作战的任何讯息。接到出国命令,部队立即开展政治动员和行军准备,部队的代号也由原来的部队,改为“中国筑路部队支队大队”。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指战员们一听说要参战群情激愤,忘记了过年,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积极要求参战,连队的气氛顿时紧张而忙碌。一些回家探亲的人员,接到通知立即返岗;部分服役期满的老战士推迟复员;有的已被批准探亲结婚和家属要来队团聚的立即停止。战士们豪情满怀,自告奋勇,请战书贴满了连队的墙报。

  出国作战,对战士的身体条件和政治条件要求很严。凡是体质不太好的,或家庭有特殊困难的,不是提前复员就是安排留守。在“文革”时期,家庭出身决定人的政治命运,凡是家庭有政治历史“污点”的,要提前复员转业。我入伍后,因老家“造反派”写“黑材料”诬陷,被列入有家庭历史“疑点”的范围。连队指导员特意给我谈话,告知我做好提前复员的思想准备。我入伍时家庭历史清白,入伍后突然冒出了家庭有历史问题,心里总是感到莫名其妙。在那激情的年代,一个心存保家卫国的热血青年失去参战的机会是莫大的遗憾。于是我提出了两点请求:一是请求部队,把我的“家庭历史问题”调查清楚;二是申请参战,接受战火的考验。连队干部看我求战心切,加上平时对我的表现十分认可,最后连队向上级反映批准我的请求,在全团战士中作为特例随团出国作战。

  

  

出国前部队举行誓师大会

  

  部队长途行军需要轻装上阵,多余的行装要精简,连队平时养的猪和鸡,大部分悄悄转移。剩余的,炊事班的同志们加班加点进行宰杀。那些天,连队里天天杀猪宰鸡改善伙食。

  军队行动内紧外松,年元月22号我们连队举行了庄严的宣誓仪式。第二天夜幕降临,全营部队开始行动。夜间一辆辆军用卡车,载重着火炮、弹药和行装,悄然离开营地,到达福州甘蔗杜坞车站,该站是福州火车站的货运小站。车站内没有热闹的送行场面,除了站台上间距的路灯忽明忽暗,四周漆黑一片。全营战士把披着网织的绿色伪装炮车,用三角木和棕绳牢牢地固定在火车的平板上。随行的干部战士,分别安置在“闷罐子”似的货车厢里。车厢里铺着稻草和芦苇席,全排战士,一个挨一个的打通铺。

  “呜——!”当蒸汽火车长长的一声笛响,列车缓缓地启动时,透过敞开的车厢大门隐隐约约看到,灰暗的路灯下站着几位身着大衣的军人,微笑着向我们挥手告别,从年龄和着装上看显然是不一般的部队首长。

  福州距离昆明多公里,平时用来拉货的车厢里没有厕所和自来水,伸手摸不着的小窗户、也遮挡得严严实实。战士们提前备有一个铁桶和马灯,以备途中方便及照明。经过一天的劳累战友们躺下都睡着了,有的很快打起了鼾声。火车疾驶在漆黑的旷野里,我激动的心伴随着火车“咔嚓!咔嚓”有节奏的响声久久不能入睡,我在想,自己能够出国作战是部队首长的信任,也是部队给予我的考验,我一定要为国争光,为家争气,经得起战火的考验,争取在战场上早日加入党的组织……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待到火车“哐当!”一声停靠兵站时才发现天已大亮。

  军列沿途每隔一段都设有兵站,每次停靠或下车就餐时,战士们首先忙着排便,洗漱。全营几百号人同时就餐,时间很紧,有的动作慢的战士只好喝凉水吃冷饭。个别战士在火车行军途中“闹肚子”,只好请两个战友手拉着手,面朝车厢向门外“开炮”,一旦路过道岔口,躲闪不及时,惹得路边滞留的男女老少捂嘴讪笑。

  这年的春节我们是在列车上度过的,兵站的饭菜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除夕夜连队给每位战士增发几片饼干,权当年夜饭。说是摩托化行军,因部队对外保密,一路上不能张扬,军列还要不时为地方客运让道,每天停留等待的时间,比运行的时间还要长。从除夕到初七战士们一心参战,毫无过年的念想,干部和战士们打成一片,讲讲笑话,唱唱革命歌曲,小小的车厢里充满着别开生面的热闹气氛。

  火车沿途穿过鹰潭、萍乡、株洲、衡阳、桂林、柳州、都匀、贵阳等山水园林城市。平时早就听说桂林山水甲天下,战士们盼望着能饱饱眼福,然而事与愿违,我们乘坐的车厢,除了用缆绳交叉固定的厢门敞开着,其他部位都被厚厚的箱体遮挡着。秘密出国作战,列车大部分时间安排在夜间行驶,白天我们除了下车进行紧张的就餐、洗漱、解手等作短暂停留外,没有机会欣赏沿途优美的自然风光,将士们深知自己肩负的光荣使命,没有怨言和遗憾!

  经过七天七夜的行程,全团官兵于年元月29日到达了昆明市,部队临时入驻昆明军区陆军军校。昆明号称春城,也是著名的花城,自然有许多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但是部队处于秘密行动,所有指战员严禁外出。部队在这里集结进行了为时七天的休整和培训。在培训中除了反复强调援外纪律外,还学说老挝简单的语言。在即将奔赴前线的前夕,全团指战员列成四方队形,还隆重地接受了昆明军区首长的检阅。

  年2月8日清晨,天还没亮,部队悄悄地向云南省边境勐腊县开拔。从昆明到勐腊,还有余公里的路程,从地图上看,部队的行军路线,要穿过四川,云南,西藏三省(区)的横断山脉,山势巍峨险要,紧凑而密集,砂石路面狭窄且弯曲。部队先后经过玉溪、沅江、墨江、思茅、普洱、景洪等近十个县市。刚开始的两天,地势还比较平缓,特别穿过西双版纳热带雨林时,道路两侧植物茂密,到处春意盎然,柔和的阳光穿过绿色的屏障,把马路装点成银色斑斓的花带,使战士们眼花缭乱。云南是我国少数民族最多的地区,路人穿着奇异多彩的民族服装,令人目不暇接,大地的异彩纷呈使战士们忘记了行军的疲劳,大家陶醉在热带雨林的美景里。

穿过热带雨林,当车队进入崎岖不平的山路时,远看重叠的山峰雄伟壮观,近看山高陡峭,弯道崎岖,给大部队摩托化行军带来了困难,汽车“喘着粗气”好似小脚女人一样在山上盘来盘去。当车队进入峡谷,回头望去,后面车队好像一条蜿蜒的巨龙,在云层里扭动着身躯时隐时现。老天似乎在考验着将士们的意志,天不时地“变脸”,大雨小雨说停就停说下就下,沙石路面遇到水更容易打滑,驾驶员们只能把时速控制在二、三十公里。为了减缓驾驶员的压力,每走一段山路车队要停下来休息,营连干部趁机召集驾驶员强调驾驶安全,车队走走停停,即使这样也难免出现事故。有一次,营里的一辆卡车突然横在半山腰的马路边,汽车驾驶室悬空在几十米深峡谷的半坡上,所幸汽车后半部分被拖在马路上,才没有酿成掉入悬崖的悲剧。像这样的大小事故不时地出现,车队走得很慢,在必须保证按计划赶赴战场的前提下,车队只能起早贪黑延长赶路时间。说是机械化运动,司机们也攒足了劲儿,可平均每天也只能行走百十公里。

  运载火炮的喀尔巴阡牵引车(罗马车),车厢空间本来就小,底层装满了炮弹箱子和工具,上层排列着全班战士随身的行装,一个班十来个小伙子,抱着枪支肩并肩、腿挨腿的分坐在两侧的背包上。上山时我们只好捂着鼻子,闭上眼睛,躲避前车轮子卷起的灰尘和尾气;坑洼不平的山路,颠簸得车上的人东倒西歪,许多战士的腿很快浮肿起来,用手一按一个坑;个别晕车的战士,呕吐得脸色苍白,令人心疼;中途遇见茅厕,车队立马停留,战士们下车入厕,排着长队挤满了男女厕所,有的战士“憋得难受”只好钻进树林里排忧解难。

记不清车队翻越了多少个山头,经过七个白天的行军,我们的车队于2月13日晚上到达云南边境的勐腊县。勐腊县那时街道很小,没有楼房,低矮的平房参差不齐坐落在一百多米的公路上。勐腊县与老挝边境陆地相连,部队要在这里换装停留。我们所穿的带有中国部队标志的衣物,必须打包留在勐腊县境内,全体官兵都换穿中国制造的老挝人民军的款式服装——老挝人民军的款式服装没有领章帽徽,虽然衣服很新,刚穿上时心里总有些别扭。老挝气候潮湿,昆明军区还给每人增发了一条军用毛毯。打仗难免流血牺牲,每个人把自己家庭住址及简短留言打包统一存放。所有人把自己的血型和姓名标记在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上。第二天下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下午4点多钟,部队行进到距离边境线约20公里处,部队以营为单位全副武装列队举行了出征前的庄严宣誓,那威武的场景和响亮的宣誓声至今忆起仍历历在目、振聋发聩。

  美国扶持的老挝右派势力,对于中国部队援老也有提防,经常派侦察机和小股特务暗地骚扰。为了防止部队进入老挝地区遭到敌机轰炸和特务袭击,部队只能在深夜入境。我们部队在勐腊边境停留到傍晚6点多钟,才开始向老挝边境挺进。

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中国还没有对外开放,中国军人很难有出国机会。眼看着即将跨出国门,战士们对通过边境倍感神秘,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想着中老边境线的样子:有的说边境一定有铁丝网,有的说不仅有铁丝网还要有像中越边境一样的“友谊关”,肯定有解放军站岗放哨的……人们想象的总会与实际相差很远,当夜间车队即将通过边境时,每个人都瞪大着眼睛,打探中老边境的究竟。结果与我们猜想的全然不同,越过边境没有围墙,没有铁丝网,甚至连一间茅草棚也没有,更没有站岗放哨的。我探着脑袋只见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顺着汽车近光灯的反射,看到一块不起眼的石碑上刻着模糊不清的“中国”两个字。踏入老挝边境,就标志着进入了战场,战士们的情绪都警觉起来。全班战士屏住呼吸,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做好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老挝的边境,道路既窄又差,地面坑坑洼洼,汽车颠簸得更加厉害,战士们站不起坐不稳,谁也不敢说话,全神贯注地注视车外的动静。为保证安全,车队夜间行动,必须关闭大灯,严禁鸣笛。茂密的树林一片漆黑,汽车灯像萤火虫一样上下跳动,车辆行进的速度很慢,天快亮时,部队才到达了老挝勐拉县的一片空地。全营就地架起火炮,等待夜间进驻正式阵地。所有的汽车分散隐蔽在附近的树林里,炊事班忙活着备柴做饭。

  临时阵地周围树木不高,视线还好。四周除了不远处有一座三间破旧瓦房(据说还是华侨原来住的房子),再见不到任何建筑。远方有一座不高的山脉,像一条巨蟒横卧在茂密的丛林里。整装完毕,连队里做好了战斗准备,中午我们慌忙吃完了“夹生饭”,就地和衣打起了“呼噜”。突然,一阵急促的警报响起,连长发起“各就位!”的指令,战士们飞身进入战斗岗位。我不争气的腿,突然抽起筋来,眼前一黑摔倒在地,被班长拉起来才莽撞地冲上了炮位。瞬间,一架侦察敌机进入了视线。随着连长下达“压弹”的指令,阵地上火炮响起了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压弹声。测距员有节奏地报告着“距离”,距离“”,“速度!”,火炮齐刷刷地指向来犯的敌机。

  我们部队装配的“三七”双管高炮,是配合空军15师远程高炮执行防空任务的,主要防止敌机低空侵犯。“三七”双管高炮具有火力猛机动灵活的优势,有效射程距离在高度米左右,只能等到敌机进入射程才能开火。那时阵地上寂静地掉一根针也会听到,眼看着敌机由小变大,由远变近,就在敌机即将进入我高炮射程的千钧一发之际,狡猾的敌机似乎发现了险情,突然调转了航向,朝着那座瓦房扫射了一梭子弹,沿着低空逃走了。

三、密林硝烟

 

 临时阵地没有防空掩体,连队不能久停,部队必须连夜向新阵地转移。老挝属于东南亚的纬度,每年只有旱季和雨季,当时正处于雨季和旱季交替的季节,天不作美,阴雨连绵,地面泥泞不堪。为防备途中遭遇敌机和地面的武装偷袭,高炮要脱掉炮衣,插上树枝伪装,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兵书云:兵贵神速,然而在老挝的原始丛林中行军,载重的炮车却步步维艰。

我没有出国前,只在书本和人们传说中知道原始森林处境的险恶,没想到亲临其境,处境比想象的还要严峻:仅有几公里的路程,车队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了阵地。阵地是我师前期入寮作战的团撤离后遗留下来的,原来的工事已全部填埋,树木杂草成堆,我们部队只得连夜修筑工事,架设火炮。没有挖掘设备,战士们用铁锹、铁镐、斧头和大锯,砍来木头、竹子加固阵地,移栽草皮作好高炮阵地伪装。没有营房,战士们接连几天砍来毛竹作墙,树棍做梁,木棒铺地,短木桩支床,用油毛毡搭起一座座简易帐篷。同志们连续半个月忙着修筑工事、搭建帐篷、挖猫耳洞,大部分时间只能歇息在露天阵地上。

老挝山区没有水井,没有茅房,更没有自来水。当地人们习惯吃在河里拉在河里。战士们生活用水要从几里以外的山下河里担挑,挑回来的河水不仅浑浊且有病菌,中国人水土不服。出国时部队再三强调挑回的水必须经过人工净化,加热消毒,放凉后才能食用和洗漱。水太宝贵,一个人一盆水,早上洗漱,白天擦身,晚上洗脚。连续作战所有的人身上分不清汗水和雨水,干部战士们半个多月没有洗澡换洗衣服了,人人身上都散发着汗臭味。人们渴了就喝上几口凉开水,饿了就啃上几口压缩饼干,累了就抱着枪打一会儿盹儿。由于疲劳,我们团有一个山东籍战士,在砍树时不慎从树上掉下来,长眠在老挝战场,那年他才18岁。

  阵地还没修好,白天敌人的飞机不停地高空侦察,夜间有敌特在密林深处暗枪骚扰。每当阵地上的警报声响起,指战员必须立即应对敌情。上个世纪美国的飞机已经很先进了,敌机在云层高空侦察,我们的望远镜也发现不到目标。每次只能听到在空中传来“咚!咚!”加速器声,飞机留下一溜白烟就不见了踪影。侦察机的骚扰,激发了指战员的求战热情,战友们盼望着能够大展身手,痛痛快快地击落敌机,向祖国报喜。

  就在我们连队刚刚进入新阵地的一个阴天,浓雾弥漫,突然警报声响起,我们立即进入战斗岗位。敌机在云雾中飞行,我们的“三七”高炮没有雷达联动,听到飞机的响声,却看不见飞机的身影。忽然附近密林火光冲天,一发发红色的炮弹直射云霄,紧接着地面上不断地响起爆炸声。原来是我军高炮15师兄弟团的“八五”高炮,用雷达指挥,击落了一架美军C-k大型运输机,飞机爆炸后,5名机组人员全部毙命,飞机上运输的炸弹爆炸声,在排爆时零零星星地响彻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敌情又一次出现,一架侦察敌机从不远的山头上冒了出来。我们连队的6门双管“三七”高炮,齐“唰唰”地瞄准了来犯的“猎物”。阵地上除了测距员的秒报声,异常地寂静。就在我们即将射击的瞬间,狡猾的敌机突然调转航向准备逃跑,15师兄弟营“八五”高炮立即开火,眼看着一发发炮弹击中敌机,敌机冒着黑烟,坠落在茂密的森林里。

  我军刚刚进入战场,首战告捷,连续击落了两架敌机,指战员们欢欣鼓舞。为防止敌机报复,连队加强了战备训练,每天除了吃饭和夜间休息,大部分时间都训练在阵地上。东南亚的旱季,日照温度一般都在40度左右,水比油贵,从山下挑回的水仅能满足做饭洗漱,没有洗衣用水,战士们被汗水湿透了的衣只能晒干再穿上,汗渍斑斑的衣裤布满了无数银白色的“地图”。

  美军损失了两架战机,我军无一伤亡,不可一世的美军不甘示弱,伺机报复。一连多日,美国的侦察机不时地在高空盘旋。就在5月5日,美军3架F-4鬼怪式攻击机又伺机反扑,在敌机刚刚进入我军火力范围时,又被我军“八五”高炮击落两架,逃走一架。

美军连续吃了败仗,气急败坏,连续多天,敌人的高空侦察机更加疯狂,部队预感到会有大战来临。年5月14日,天气十分晴朗,太阳把大地烤得像火炉一样,阵地上树木纹丝不动,树林里蝉声尖利。这天警报不断地拉响,敌机多次在高空侦察,我们一直坚守在炮位,中午时分,突然炮阵地上又一次拉响警报,我们的高炮瞬时响起铿锵有力的押弹声,全连六门火炮,按照团部雷达提供的诸元“唰”的一声瞄向敌机来犯的方向。不一会儿远方传来了“轰轰”的炮声。电讯传来了战报,我师兄弟部队打了胜仗:原来是美军一次派了7架战机,分两批从三个方向,超低速向我空15师四十四团两个阵地发起报复性攻击。我高炮部队奋勇还击,一举取得击落了两架、击伤一架敌机的战绩。

七架美式战斗机其中有四架是美国在五、六十年代研制的“鬼怪式”全天候攻击机,飞机上装备了美国最先进的战术武器。敌机第一轮攻击后,紧接着是第二轮轰炸。丧心病狂的敌机投下化学子母弹、气浪弹、燃烧弹,炸毁了阵地,顿时阵地上火光四起,硝烟弥漫,子母弹分裂成无数弹片,造成我部两个连队伤亡惨重。据当时亲临现场的师部干事刘绍亮回忆,在敌机实施第二轮攻击时,连队哨所战士传达上级指挥所指令:东北方向,02批敌机两架,03批两架在外围佯动。要求部队立即“一等”,谁知阵地上没有动静,他飞身走出掩体,发现连队所有的干部和大部分战士都倒在了血泊里。这场战斗我部虽造成敌军重大损失,但我部也损失惨重。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战斗,其中参战的一个英雄五连70多人竟倒下了。由于伤残人员多,医院抢救不及,其中有一位山东籍的战士,有意掩盖自己的伤情,让医护人员抢救别的伤员,把生的希望让给了战友,最后他因失血太多,牺牲在老挝战场……

  “5.14”战斗,是我军在老挝战场上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仗,战斗英雄们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也沉重地教训了美军和老挝右派当局。从此战局出现了转机,敌人吃了败仗,明显有所收敛,加上雨季来临,敌人的飞机骚扰明显减少,随着筑路工程的快速推进,我们的部队又沿着1号公路向新阵地转移。

作者在老挝炮阵地上留影

四、难忘岁月

  

1、占领巴拉山

  年美国的空中侦察能力已经很强,我们部队每打一仗,为防止敌人报复必须要迅速转移阵地。6月16日这天,天上大雨小雨下个不停,为了保证安全,部队转移阵地只能选择在雨天的夜间。这天晚上我们全营高炮车队夜间行动,向勐赛省的巴拉山新阵地挺进。在原始森林中机械化部队也发挥不了优势。推土机事先推平的临时土路,早被汽车碾压得坑洼不平。路上布满了泥浆和杂草,人走路都十分困难。汽车不能开启大灯,只能用手电筒照明。道路两侧腐叶满地,泥泞不堪,喀尔巴阡牵引车拖着几吨重的高射炮,不时地陷入泥沟,汽车发动机“呜!呜!”地吼叫着,后车轮悬空飞转,掀起的泥土像“油井喷发的油浆”一样。将士们的身上脸上布满了泥巴,如果没有语言表示,谁也辩不清谁。汽车的动力不足,天亮前又必须进入阵地,战士们只得全部下车,几十个战士肩扛手推,为汽车助力,战士们忘记了饥饿,也顾不上蚊虫蚂蟥的叮咬,汗雨交加,硬是把一辆辆载重炮车拉出泥沟。那天晚上,不到四十多公里的路程,连队却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赶到巴拉山阵地的山脚下。

巴拉山阵地是老挝勐塞省的制高点,也是省会的所在地。说是省会,没有街道,我们一路上没有见到一间房屋,据说省会里有三间茅草屋,一间是寺庙也是所谓的学校,一间是商店,里面的商品寥寥无几;还有一间是妓女院,是为老挝游击队过路时准备的。勐赛省有一所号称老挝最大的盐场,只能靠人工熬制、日晒产盐,每天仅产出六公斤盐。

我们连队的阵地处于巴拉山最高处,山看起来不是很高,但坡度很陡,从山顶到山下蜿蜒崎岖有三四里长。上山的路说是路,其实是一条临时砍了树的羊肠小道,天又不停地下雨,汽车压上去半个轮胎都陷在泥土里。有的坡度超过汽车的荷载能力,汽车爬不到山顶,这难不倒我们解放军战士,我们把火炮从车上卸下来,全连上百名战士用胳膊粗的麻绳硬把火炮拉上了山顶,天上不住地下雨,战士们的衣服全部湿透,很多战士光着膀子肩拉手推,有的在前面拉,有的在后面扛,有的砍来树棍往轮胎下面填,坡度太大,火炮还不住地向下滑……战士们手上都打起了血泡,肩上磨出了一道道血痕,胳膊粗的麻绳也被拉断了,天快亮时我们终于把六门火炮胜利地拉到了山顶。

指战员们拉火炮上山

火炮进入阵地,不能没有弹药。战士们顾不上休息,接着下山搬运炮弹。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下山的路要穿过密密麻麻的草地,这种草有一人多高,据说是在法国占领老挝时用飞机播种的,当地人称作“飞机草”,“飞机草”生命力很强,见缝插针,逢水就长。连绵不断的雨水使草地变成沼泽地,战士们下不去脚,上山的路埋在草丛里,越走越滑。天很黑又不能照明,也不敢大声说话,几十公斤的炮弹箱子压在战士的肩上,谁也帮不了谁。我那时的体重和一箱炮弹的重量差不多,扛起炮弹压得直不起腰,不一会儿两个肩膀就磨出了血印,曾经好几次摔倒了又咬牙爬起来。战士们一个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山上攀爬,再累也不舍得休息,只有在摔倒后才站着直直腰。战友们背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相互鼓励!

 天蒙蒙亮,我们才发现,所谓的阵地就是用推土机刚刚推出的一片空地,茂密的树林把阵地团团地围住,阵地上的树木杂草也没有完全清理干净。战士们一夜的劳累,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但是还必须连续作战构筑炮阵地,开挖猫耳洞。当时部队没有修筑阵地的机械设备,我们把所有能用的东西全派上了用场:大锯小锯,洋镐,砍刀,大铲,小铲,洗脸盆......都各显其能用来伐树填土,构筑工事。大家在迷蒙灰暗中埋头苦干,待到安放好火炮,天亮时才发现个个都是满身泥土,活像原始森林里的“印第安人”了。

高炮对空作战,阵地四周不能遮挡视线,附近的大树必须砍伐,东南亚盛产红木,尤其是老挝的红酸枝和硬杂木又粗又硬,连队战士携带长度近两米的大锯都派不上用场。战士们只好爬上树腰,抡起斧头,把粗壮的树枝砍断。昼夜连续奋战,同志们渴了喝口凉开水,饿了啃几口压缩饼干,一直工作到天亮,全连的火炮终于按时进驻炮位,做好了战斗准备。

构筑好工事,战士们还要一边搞军事训练,一边挖猫耳洞,搭建帐篷,连续半个月干部战士都风餐露宿在阵地上。

  

  

  

指战员们在泥泞的道路上

  

2、艰苦环境

转移到新的阵地,距离出国已经接近半年的时间,所有参战人员吃不到蔬菜,见不到水果。树林里树上倒是挂满了许多野果子,有的像樱桃,有的像蓝莓,有的像枸杞子,但出国纪律要求部队不准“拿老挝群众一针一线”,不准采摘野果,战士们看着树上挂满了的果实直流口水,谁也不敢尝试,另则也为防止食物中毒。老挝山区群众不吃蔬菜,也不会种植蔬菜,援助老挝的高炮部队和工程兵们的所有物资全靠我们国内供应。由于路途远,路况差,一个运输团昼夜不停地运输也保证不了蔬菜供应,加上当时蔬菜运输没有保鲜条件,辗转到连队的蔬菜大部分都已烂掉。连队的伙食主要是从国内运来的肉类罐头,粉条,咸菜,花生,豆腐皮,豆腐乳,海带,黄豆,米面食品,唯独没有蔬菜。这些食品当时在国内算得上奢侈品了,但是战士们一天三顿吃,时间长了就厌烦,有的战士端起碗戏谑道:又是钢珠(花生米)、钢板(豆腐皮)和钢条(粉条)。长期吃不到蔬菜,所有的人员严重地缺乏维生素,许多人口腔和身上经常出现溃疡,加上阴雨连天,气候潮湿,缺水少药,很多人出现阴囊湿疹,寝食难安,苦不堪言。

没有蔬菜难不倒中国军人,部队发扬“南泥湾精神”,开始自己生豆芽,养猪,种菜。没有肥料,战士们用厨余和人粪尿发酵沤肥;旱季缺水,每个人把洗漱剩余的水用来浇菜;缺少工具,战士们用脸盆运肥浇地;想方设法地改变缺乏蔬菜的困难。

  到了旱季阵地上几个月也难见一滴雨,近百号人吃水用水更加困难,连队里只好以班为单位轮流下山挑水,河水浑浊又有病菌,部队规定严禁直接饮用洗漱,必须经过白矾沉淀,过滤,再高温消毒后放凉使用。战士们都很自觉,使用水比吃油还珍惜,半盆水早上洗脸晚上洗脚,剩下的也要倒进菜地里。没水洗澡,战士们只能用湿毛巾擦擦身子。有一天指导员看见我们几个战士在擦身子,开着玩着说:要节约用水呀,上一把,下一把,摸“几把”就行了!逗得大家捂着肚子笑。

  常言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老挝的上寮地区森林茂密,雨水充足,很适宜动物生存。长期的战地炮声,虽然赶跑了大部分野猪、豺、豹,但偶尔也会有大型动物出没,参战部队有的遇到过野猪,有的见到过大象,我们一营部的战士夜间放哨时曾经打死了一只狗熊。

清晨敌机一般不会出动,天还不亮,帐篷周围的小动物开始骚动,树上的鸟儿一大早就把熟睡的战士们唤醒,尤其是一种长相似四脚蛇模样的蛤蚧数不胜数,在树上蹦来蹦去,扯着嗓子尖叫比连队里的起床哨声还要响亮。这种小动物体型不大,据说用高度白酒泡制会变成名贵药材,但是它跑得比松鼠还快,没有听说有人捉住过。

原始森林大动物少见,小动物不少。一天中午我在阵地上遛弯,发现帐篷旁边的土地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洞口,我拿来铁锹,竟挖出了一只半米长的“怪物”,满身盔甲,长相很丑,尖尖的脑袋,长长的尾巴,它也许是有盔甲做保护,紧缩着身躯一动也不动,因为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动物,也不敢碰摸,我看它挺温顺的,又把它放回了原处,后来才知道是一种珍贵的动物叫穿山甲。

当兵的不怕豺狼虎豹,但是对那些不起眼的蚊子、蚂蟥、毒蛇、蜈蚣、小牛蜱虫却“胆颤心惊”。老挝气候潮湿很适宜昆虫繁殖,特别是蚊虫看起来不起眼,叮咬人很厉害,可谓“哑巴蚊子咬死人”。有的蚊子长得虽有几公分那么长,看着个头挺大,人们并不害怕,然而那些“哑巴蚊子”像幽灵一样让人防不胜防。老挝的蚊子毒性大,传染力强,疟疾传染在东南亚是高发区,人一旦被传染疟疾病,十天半月高烧不退,甚至危及生命。在我们部队刚进入老挝时,兄弟团有的战士因为染上疟疾,长期高烧40度不退,经抢救无效牺牲在老挝战场。因此连队每天防蚊子和防空袭一样的重视。白天同志们互相提醒要及时擦拭防蚊油,夜间干部们再三强调撑好蚊帐再睡觉,连排干部夜间查岗放哨,也免不了检查同志们的蚊帐掖好没掖好。

我们住的帐篷由木棍支撑,竹子作墙壁。透光通气,但不避风雨,时间一长,竹子发霉变黑,无数的小蛀虫把柱子和竹墙咬得遍体鳞伤。连队里有了粮食,老鼠也多了起来,老鼠经常顺着帐篷墙壁窜来窜去,引来树林的毒蛇不时光顾,毒蛇虽然有毒,好在只要人不伤害它,也就是过客而已,大老鼠有时会躲进战士的被窝里保存性命。人们平时形容胆小的人胆小如鼠,但是老挝的老鼠要另当别论,连队里养的活猪身上经常被老鼠咬些窟窿。

老挝没有冬季,蚊子、蚂蟥、牛蜱虫从不计划生育,它们随时要从人的皮肤内汲取营养。别看那些针鼻儿大的小牛蜱虫,钻入人的皮肤里好几天也舍不得出来,一旦它躲进战士的阴囊里,看不见摸不着,让人痒得钻心得难受。河岸边,草丛里只要有水的地方就会有蚂蟥,我每次下山挑水,看着那数不清的蚂蟥探着脑袋时,满身会起鸡皮疙瘩,别看蚂蟥没腿没脚,它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人的皮肤,有的蚂蟥吃饱了会自动离开,留下的伤口鲜血直流,有的蚂蟥像“吸血鬼”一样的贪婪,头扎进皮肤里,肚子装得鼓鼓的也不愿意出来,被蚂蝗咬伤后又疼又痒,有经验的战士用手拍打,蚂蟥会出来“投降”,有的战士没有经验用手把蚂蟥拽断,伤口红肿发炎,不得不进行手术治疗。

医院给每个营配备几名女医生和护士,那时部队的女兵不允许穿裙子,穿着和男同志一样的长腿裤,岂知老挝的蚂蟥更喜欢细皮嫩肉,稍不留心就会被蚂蟥盯上,蚂蟥是天生的麻醉师,当它扎进你的皮肤,直到吃饱喝足逃逸后才使你感到疼痛,被咬破的地方鲜血直流,有的从城市参军的女兵年纪小,从来没有见过蚂蟥,开始发现腿流血了还认为是“大姨妈”来了,羞得面红耳赤。后来听说被蚂蟥叮上后不能用手拽,最好的办法是用尼古丁来熏,聪明的女兵们了解男同志的眼神,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凡是和男同志们在一起时,就把裤子挽得高高的,当大白腿上出现的蚂蟥,总是逃不出男同志的眼睛,这会儿抽烟的男同志表现得特别殷勤。

原始森林最不缺的是树木,有的树高耸入云,有的树粗的十来个战士也抱不住,除了灌木草丛,大片的毛竹林比比皆是。老挝的毛竹有实心的,也有空心的,很多空心竹子直径有碗口那么大,竹林里布满了厚厚的腐叶,踩上去像地毯一样,走进竹林看不见的小动物逃避声“莎莎”作响。竹木杂草任性地生长,千年的古藤悬挂在空中像大蟒蛇一样,风化的古树东倒西歪。原始森林一望无际,部队进去很容易迷失方向。刚进入老挝时,药品短缺,团卫生队为了采集中草药,一行20人全副武装外出采药迷失了方向,一直到天黑十几个小时与部队失去联系,团首长立即带领3批人马带着干粮、扛着机枪四处寻找。就在采药小分队险些进入敌占区时,队长突然意识到情况异常,立即带领队员撤离隐蔽,这天晚上战士们在密林摸索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找到部队,所幸没有遭遇敌情。

3、夜间放哨的故事

 在援老抗美战场上,虽然我们是以老挝爱国阵线的军队出现,但是老挝右派当局和美军都心知肚明。美国军力主要投放在越南,无心把主要兵力部署老挝,老挝右派的武装也无力与中国军队抗衡,但他们丝毫没有放弃武装干扰。美机利用空中优势,袭击轰炸我工程兵和高炮部队,老挝右派当局也时常派遣小股武装在地面侦探和偷袭。为防患于未然,在出国动员时,部队首长一再提醒,部队一定要提高警惕,尤其是夜间站岗放哨严加防范。所以部队一年四季,不论天阴下雨,还是炎热酷暑,夜间必须加强岗哨。老挝森林密布,便于特务隐藏,夜间巡逻放哨不敢懈怠。每个连队的口令各异,且每天一换。即使这样有时也免不了口令报错,引起误会。在我们刚进入老挝时的一天晚上,兄弟部队的一个战士在夜间放哨,错报了口令,引起夜间查岗的干部开枪射击,枪声就是命令,被惊醒的干部战士们立即持枪支援,在枪声响起一阵后,没发现异常情况,最后通过喊话才知道发现自己人打了自己人,好在没有伤亡,部队作为一次严重事故,在内部做了通报批评。

  敌情复杂,兄弟部队出现错报口令的教训,使战士们夜间站岗放哨的神经绷得很紧。我曾经就遇到过这样故事:那时部队刚刚进驻巴拉山阵地的一天深夜,我独自在阵地巡逻放哨,忽然听到附近树林有响声,我的耳根子突然热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我转身以火炮做掩体,把子弹推上膛,因为有了事故通报的教训,我静观动态,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响声没有靠近的迹象,估计是动物在捣乱,交班时我告诫下一班岗哨要注意动静。天亮了,我又听见了响声,提起步枪钻进树林,发现是一只小山羊卧在那里。小山羊见到我“咩,咩”地叫着,挣扎着挪动身躯,使身边的树枝发出响声。我从小在农村很喜欢小羊,心疼地把它抱回了帐篷,慌忙给它喂草喂粮,不一会儿小羊又恢复了体能,活蹦乱跳,看着小山羊挺可爱的,我又把小山羊放回了树林。

4、原始部落般的环境和习俗

老挝历史上被法国统治的时间很长,后来受到邻国暹罗和越南的侵略,年才正式独立,后来在美国的干预下又接连打了20年的内战,长期战争使老挝人民十分贫穷。我们所处的上寮地区,是老挝海拔最高的山区,大部分地区在20世纪七十年代仍处于原始状态,许多地方还沿袭着原始部落的习俗。人们居住环境恶劣,生活十分清苦,一个勐拉县政府只有一间茅草屋寺庙作为“县太爷”的办公用房。自从我们进入老挝,所到之处没有见到和听到有幼儿园和学校,民间几乎处在刀耕火种、结绳记事的原始状态。上寮地区的人们识字的人寥寥无几,要想读书识字,只能当和尚,能当上“县太爷”的,自然是从寺庙里修行的人。

老挝的基础设施几乎是零,我们在老挝生活两年中,除了见到我国正在援建的一条公路外,再没发现一条马路,老挝人没有机械生产工具,他们防身,种地,狩猎,劈柴,全靠手中的一把月牙式砍刀。有时候偶尔会见到一两头牛,源于草多树多,又没有虎狼豺豹,老挝人把种粮食的地圈起来,让牛享有充分的自由,养的牛大多不用拉磨犁地,仅用来交换物资。

老挝人种地简之又简,每到旱季结束之前,人们砍去山上的林木,用火镰点起大火,满山遍火像火焰山一样。然后在雨季到来前撒上稻种,不用田间管理,施肥,待到来年旱季收成。产量虽然很低,好在人口稀少,人们缺穿缺用,没有听说缺少粮食。每年收成的稻谷,集体堆放,各取所需。

由于连年战乱,群众没有固定的村落,大多是三五户人间各自支起茅草庵群居。茅草庵是“人”字形的,又低又矮,类似于中国农村搭建的“看瓜棚子”,村子里没有路,没有电,没有水,甚至连茅房也没有,人们习惯在就近的河沟里大解小解。据说各家没有厨房灶台,人们用一个像钢盔一样大的铝盆子煮米做饭。有时间还能见到有的老百姓在河沟里抓来小蝌蚪,就地用石块支起小铝瓢,捡来干草树枝,添入米、水、蝌蚪烧火做饭,然后放凉用芭蕉叶包成米团随身携带。

上寮地区山区的群众种有棉花,但不会纺线织布,由于当地没有加工业,棉花采摘后用于交换商品。交通条件很差,商品奇缺,我们炊事班的战士光顾过勐赛省唯一的那间茅草屋商店,店里空空荡荡。当地人最缺的是盐巴和布料,人们也不会缝制衣服,大部分成年男女,除了腰间裹着一块粗布作围裙,再没有别的衣物。很多男女小孩子们都是光着身子赤着脚,气候炎热,加上生活条件落后,我们所见到的男女老少皮肤晒得像镀上一层咖啡末。许多妇女干脆裸露着上身,胸前干瘪了的乳房像一副缩了水的紫茄子。据传:中国第一批援寮部队进驻时,一些山区的老百姓没有穿衣服,他们听说中国人害羞,见了中国人要回避,有的妇女来不及躲避时,会蹲下来捂住自己的眼睛,示意什么也没看见。

老挝人文化生活十分原始,没有看过电影,听说中国的先遣部队邀请当地的老百姓第一次看电影,当战斗片中出现飞机轰炸的镜头时,在场的当地群众当真是敌机轰炸,吓得嚎叫着抱头逃窜。

“军爱民,民拥军”是我军的光荣传统,部队的医生不定期地为老挝群众巡诊,为难产的妇女接生。有一次师部卫生队的女医生在村里巡诊,突然听到惨叫声,进门发现一个难产的妇女双手拉着绳子,公公抡着棍子不停地打她。问候才知道,这是当地人催产的方法,部队的医生立即帮女的接生,孩子顺产,产妇减少了挨打的痛苦,当地人称我们部队的医生是神仙。

老挝山区的群众,条件好的用小铝瓢蒸米饭,条件差的天天吃竹筒饭。他们不会用叉子和筷子。我们部队刚进入老挝时,有时一些群众路过部队的食堂,战士们会主动地端给热腾腾的米饭或面条给他们吃,哪知他们从没见过面条,直接用手抓着吃,常常闹出烫了手的笑话。

村庄里没水和茅房,人们常年在河里洗澡,排泄。我们的战士每天要到河边挑水,洗菜,踩出一条小路,老挝的男女顺着小路到河里洗澡排便。特别是那些少妇们很喜欢中国的士兵,似乎等着战士们在河边挑水的时候才想洗澡和排泄。当时支援老挝爱国阵线的还有越南的少量顾问,越南的军人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约束,派往老挝的军事顾问,除了生活上要特殊照顾,还必须配备老挝女佣洗衣、做饭、陪睡。据说老挝妇女见中国的士兵不好女色,甚至怀疑中国的男士生理有缺陷,个别女的专门寻找机会窥视中国士兵下身是不是真的缺少了“一样东西”。谁知中国士兵从来不随处大小便,给追踪的人留下了不解之谜。

说也难怪,老挝上寮地区的青壮劳力大都参加了游击队,村子里女多男少,剩下的少女寡妇对又高又帅的中国士兵发自内心的喜欢,所以每逢中国士兵到河边挑水洗菜,总有一些少女寡妇们跟随到河里沐浴、排便,她们不会跑得很远,有意在战士挑水的下游十几米的地方,大大方方地撩起围裙蹲到水里,裸露着身子有说有笑,一点也不害羞。

虽说我们的军纪很严,但是中国的士兵也有七情六欲,长期离乡背井,一些干部战士也耐不住寂寞,个别的也犯了错误。我们团里有一位连队的司务长在河边洗菜,遇见了老挝的女性,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被女方跟随到部队。司务长见势不妙,躲藏起来。连队立即请来营部的翻译,才知道女孩的来意。原来老挝当地风俗,男的对女方表示某种动作就视为定亲,女的执意嫁给司务长做媳妇。连队当即紧急集合,由女方辨认,司务长面红耳赤,当面承认错误,赔礼道歉,最后还是在部队领导的再三解释说服下,女的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连队,不久这名干部被开除军籍,遣返回国。

 老挝人统称为佬族,信仰佛教。生活在山区的人,大多不识字,也不可能阅读过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但丁的《神曲》,然而他们相信有天堂和地狱。村里如果出现了小偷,会被赶出家门过流浪生活,捡回地上别人丢失的东西会鬼神地惩罚。当地人死后,一般的人会实行天葬,丢到鬼山上任虫鸟吞噬,有名望的人会实行火葬,我们连队附近有一个村长去世,因为名望高,村里的人堆起柴火看着村长化为灰烬。

老挝人崇拜神山和鬼山,神山上的一草一木神圣不可砍伐,鬼山自然也没人敢去冒犯。刚开始我们营里有一名战士不留意在神山砍了一棵小树,当地的人发现后找到部队要求追责,经部队翻译的再三解释,又送给一些礼物作补偿才给予谅解。由于相信因果报应,人们靠信仰自我约束,在当地没有人偷盗犯罪,自然也见不到政府机关和司法机构。   

老挝的上寮地区与中国云南相邻,两国人民有着传统的友谊。加上我国无私的支援老挝修筑公路,抗击敌机的轰炸,部队的医生还给当地人送药看病,老百姓们对中国军队十分友好。据说在中国先遣部队到老挝的时候,当地人为了表示欢迎,专程送来青草喂汽车。

据说老挝的佬族是由傣族转换而来,许多习俗与云南的傣族很相似。每年的4月13号至15号的“泼水节”相当于中国的春节。年的“泼水节”当地群众特意邀请我们部队参加,我有幸参加了这次活动。

“泼水节”在晚上举行,我们十几个战士拿着脸盆,在干部的带领下到达山下一块斜坡地上,地面高低不平,没有灯光,透过灰暗的月光,看到地上放着几个装满水的大盆子。战士们的对面,隐隐约约见到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当地的群众。连队的干部说:这就是泼水的场地,也是老百姓的村庄。说是村庄,我们没有见到一间房子。泼水活动没有统一指挥,老百姓见到我们战士们傻站着,主动地端着瓢盆往战士们身上泼水。我们都是第一次参加泼水节活动,开始都不好意思出手,后来还是连队的干部喊了声“开始!”,战士们才行动起来,天气灰暗,人们分不出男女,语言又不通,大家只管埋头泼水,群众哪是当兵的对手,不一会儿水被泼完了,当地的群众浑身湿得像“落汤鸡”一样,老挝的群众高兴的捧腹大笑。

五、老蒋送“礼”

年上半年,美帝国主义在挑起的越南战争中损失惨重,国内的反战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美国总统尼克松为了连任,不得不希望与越南政府尽快谈判尽早结束这场战争,所以美国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了越南,老挝的战事趋缓。

战争往往在即将结束的时候会更加残酷,一段时间,美国为了给越南施压,派B-52战略轰炸机实施威慑,机群不断地从我们阵地上空飞过。有一天中午,天气晴朗,师部雷达通报三架B-52飞机朝我高炮防区飞来,部队全部进入“一等”。不一会儿,发现三架B-52飞机,有小变大,进入我们的视线,三架B-52轰炸机,前后呈一字队形发出“嗡嗡”的轰鸣,两边护航的飞机闪着点点的银光,时隐时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B-52飞机,飞机个头庞大,在高度一万多米的上空,三架B-52飞机像三只一米多长的大海龟一样悬浮在高空。我们的37高炮射程有限,大家看在眼里,恨在心间。猛然间,兄弟部队的“85”高炮发出吼声,眼见密集的弹头射向B-52飞机,由于飞机远离射程,B-52飞机依然我行我素,然而伴行的歼击机慌了阵脚,在空中像小白鼠一样窜来窜去。尽管这次射击没有战果,但是敌机发现我们火力凶猛,也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地朝越南方向飞去。   

受我军高炮火力的威慑,美机不敢轻易冒犯我火力防空射程,但其高空侦察机还是频繁地监视我高炮部队的行踪,阵地上的警报仍不时地响起,战士们盼望着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年12月21日上午,天刚刚下过小雨,雨后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飘浮着几朵白云。霎时警报响起,我们进入战斗岗位,忽然发现一架银灰色的飞机向我防区飞来,测距手大声播报着飞机的高度和距离,“距离!距离!”刹那间阵地上鸦雀无声,我们的火炮牢牢地盯着敌人的飞机,发射手在等待着连长的命令,就在我们即将开火的瞬间,兄弟部队的炮弹先迎了上去,短命的飞机乖乖地冒起了黑烟,飞机被突如其来的炮弹打懵了,又调转了方向坠落在我们阵地附近的树林里,顿时阵地上一片欢呼“打下来了!打下来了”。不一会连队按照上级指示,抽调部分后勤战士们去收拾飞机残骸。从现场回来的战士,抱着捡回的战利品高兴得嘴都合不住。

原来,这架飞机是蒋介石派往泰国给军队送货的一架C-47军用运输机,飞机上满载着西式的香烟,飞机坠毁后,成箱的香烟散落满地,机组人员全部毙命。当我们的战士赶到现场时发现两具尸体挂在树枝上,一名男驾驶员手腕上的手表指针还在不停地走动,另一名是女乘务员披散着乱糟糟的长发。我们班一个姓魏的战士抱着一大包香烟和飞机残骸回来,眉飞色舞地说:老蒋(蒋介石)“真好”!给我们送来了战利品,他妈的!一对男女机组人员也急着去阎王殿拜天地啦!

战士们分到了许多香烟和飞机残骸,聪明的战士们把捡来的飞机残片,烧熔后,自制沙盘模型浇铸出一件件精美的小飞机模型以回国留念;会抽烟的战士嘴噙着香烟,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吐出一串串烟雾,那个高兴劲儿像娶了新媳妇一样。我不会抽烟,第一次见到香烟盒上印着美女的头像,不舍得送人,一直保留到回国当作了纪念品。

六、思乡念国

到了年的后半年,越南战争即将结束,老挝上寮地区几乎没有了战事。部队原计划执行作战任务8个月,由于年“9.13”林彪事件的出现,全军部队禁止调动,支援老挝的所有部队就地待命。延长作战时间大大超出了大家的预料,各种现实思想问题接踵而来:许多战士是年的老兵他们已经超期服役;部分老战士临时推迟结婚来到战场;还有刚刚穿上军装的新兵直接开到前线;有的孩子从出生到会喊爸爸还没见过父亲;况且部队是秘密参战,出国作战的消息严禁转告家人,尤其是那些刚穿上军装奔赴战场的新兵家里的亲人无不牵肠挂肚;战士们远离家乡报效祖国,只能尽忠不能尽孝,个别老人病逝前念叨着孩子的名字不能瞑目;有的干部和老战士的未婚妻等待无望取消了婚约;甚至有个别干部的妻子耐不了长期寂寞“暗度陈仓”……

许多实际问题接踵而来,造成干部战士思想波动。白天战士们忙着训练,种菜,战士们在一起说说笑笑还好过,每到夜深人静,特别是思想负担太重的干部战士总是寝食难安,想父母的,想老婆的,想找对象的......情绪异常。记得有一天中午,排长和我们三四个战士一起光着身子擦澡,不妨营里从师部下派的三个女护士突然出现在阵地,排长边催促大家穿衣服、边开玩笑地说“快!女兵来了,大家一人一个!”。排长虽然说的是玩笑话,我却当真了,晚上我与排长谈心,指出排长玩笑开得过火了,排长还真的承认自己想老婆和孩子了,并且在党小组会上还做了自我批评。现在想起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离家两年了,生活在原始森林里,特别是成家结婚的干部战士想老婆也是情有可原,排长也只是“过过嘴瘾”缓解情绪,我却“上纲上线”了!几十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这件事我总觉得对不起老排长。

  记得在年的“八一”建军节前夕,我在更换连队的战地板报时,把陶瓷水杯上的两只喜鹊迎春的图案放大模拟成版头,又剪辑了京剧《沙家浜》中阿庆嫂彩色剧照作插图。第二天,连队指导员特意要求我把两只鸟换成一只鸟,我当时不解其意,指导员接着说:小李子呀,怎么要画两只鸟呀!你把那只公鸟去掉,你再看看阿庆嫂的剧照身上被抠了两个洞。我走近一看果然如此。其实我画鸟时还真不知道哪只是公是母,只是为了好看而已,当时全国都在上演样板戏,我本意用阿庆嫂剧照弘扬革命斗争精神,没想到扮演阿庆嫂的演员太漂亮,惹得我们半夜站岗的战士走火入魔。我也分不清鸟的公母,赶快把两只鸟换成一只鸟,又把女演员阿庆嫂剧照换成《红灯记》中的李玉和。

战士们有思想情绪,总会在行动上表现出来,一段时间,很多战士们夜间睡不着觉,成群结队地在阵地上聊天。连队里的干部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天开会时总是耐心地说服大家晚上抓紧睡觉,干部们表面上在安慰战士,其实他们和战士们一样,晚上也睡不着觉。有一天晚上,已经到了深夜,许多战士还在月光下聊天,指导员走过来迎面碰见我,笑着说:同志们怎么还不回帐篷休息?我知道指导员老家是安徽农村的,有两三个孩子,老婆一个人在家,上要赡养公婆,下要照顾孩子,他劝大家早点睡,实际自己也是躺下睡不着。于是我笑着说:指导员你怎么也不早睡呀!逗得指导员“嘿嘿”地笑着。

战士们思念家乡,祖国没有忘记在异国作战的子弟兵。年的4月中旬,从上级传来了特大喜讯,国务院、中央军委和昆明军区,要派慰问团来前线!顿时,连队里沸腾了起来,战士们奔走相告,欣喜若狂。为了迎接慰问团的到来,同志们军事训练的情绪更加高涨,被褥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阵地上天天打扫得干干净净。

5月8日,中央慰问团来到了前线,在野外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中国京剧团和昆明军区的著名演员,分别演出了《红灯记》和《沙家浜》等精彩选段,为了让每一个战士都能欣赏到节目,慰问团的演员们不辞辛苦,连续多天巡回演出。“文革”时期全国各地推广样板戏,但是能目睹中央京剧团的精彩演出战士们都感到无比荣幸。尤其是当慰问团领导传达受伟大领袖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委托慰问前方指战员时,战士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同志们捧着慰问团赠送的烫着“中央慰问团”金色大字的笔记本、钢笔、搪瓷牙缸时,个个喜出望外。

  慰问团的到来,给部队带来了新气象。连队借着慰问团的东风,开展畅谈学习英雄事迹、教唱样板戏活动,阵地上的笑声歌声多了,干部战士们互相谈心的多了,想家的情绪明显淡化。

  为了进一步稳定战士们的情绪,部队千方百计地营造战地的文化氛围,团部的电影队增加了到基层连队放电影的频率。大家白天忙着军事训练,连里有空就组织拉歌、拔河、演唱比赛,同志们忙起来想家的心思也顾不上了。部队出国一心准备打仗,没有安排业余娱乐用品,一些战士们用旧帐篷布自制扑克牌比赛,来自江西的能工巧匠用竹子编制精美的扇子,扇面上还特意编制出“援老抗美”“热爱祖国”的精美图案。老挝的一些竹子是实心的,许多战士用锤子截成小段,敲打成像马尾巴一样的刷子,刷子既能驱蚊赶蝇又能打扫床铺,调皮的战士脸上贴着白纸条,一手拄着木棍,手甩着像“佛尘”一样的竹刷子,装扮成神话故事里的醉八仙,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除了活跃阵地的文化生活,炊事班也变换着花样改善伙食。连队里来自南方的战士习惯吃大米,北方的喜欢面食。但是对吃饺子和包子就没有地域之分,炊事班三天两头调剂伙食,不是饺子就是包子。连队一百多号人,吃一次饺子像打仗一样,每个班各自为战,没有擀面杖战士们用竹棒加工,没有面盆拿来脸盆代替,没有面板战士们掀起自己的铺盖铺上报纸擀面皮。饺子皮又厚又大,饺子里肉多菜少。连队里只有一口大锅,各班只能排着队煮饺子,吃一顿饺子连队里要忙大半天,每到包饺子时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吃得津津有味,一些战士拍着滚瓜溜圆的肚子高兴地说:吃饱了不想家!

部队里的文艺活动多了,生活又不断改善,连队又加强了思想政治工作,战士们的情绪得到了稳定。

七、战地圆梦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祖宗三代都是穷苦人出身。年家乡解放,父母亲才得以翻身解放,成为了土改干部。自从我懂事的那天起,耳边时常响起“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教诲。我少年的梦想,就是向往着自己长大了也能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年,我哥哥被批准入党,由此我的入党愿望亦更加强烈。

  年,我光荣地参军入伍,那时我还不满18岁。从入伍的那一天起,我就盼望着实现入党的愿望。有了理想就有了动力。在部队里,我吃苦耐劳,勤奋好学,很快就被批准加入了共青团。由于表现较好,我由侦察员变为营部通信员,没过多久,又被选调到团部电影队作了放映员,成为接替电影组长的后备干部。

  虽然我的表现已经被组织认可,但总认为自己入伍时间还短,与党员的标准相差很远,没有胆量提出入党申请。营首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鼓励我在前往电影组报到前夕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很快就被列为入党培养对象。被列为培养对象后,有一些党员的学习活动可以列席参加。在党的培养下,我时时处处以党员们为榜样,严格要求自己,受到党组织的重视,调到电影队不到两个月,又成为了师部选调机要后备干部的考察对象。

天有不测风云。当时正处在“文革”初期,阶级成分决定人的命运。要作为机要干部培养,需要政治上绝对可靠,政审要查祖宗三代。部队派专人到我河南老家调查。由于正逢“极左思潮”泛滥,河南“造反派”掌权,哥哥因为是“保守派”头头被停止了党籍。一些人背着我的家人,暗地里编写了“黑材料”,捏造我家有“历史问题”。很快我被莫名其妙地调离了电影组。起初,我以为是正常的调动,高高兴兴地背着被子回到营部。营长姓郑,是个在解放战争时期从国民党部队起义的老干部,他是四川人,心直口快,见到我回营部报到,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笑着说:“小李呀,你到连队去吧,家里的问题要正确地对待喔!”,营长的话是为了安慰我,可是对我来说像是晴天霹雳。我自以为人老几辈都是穷苦人出身,父亲和母亲也是土改时的积极分子,解放后又一直担任村组干部,出身虽然不是“红二代”,也算是“根红苗正”,怎么会冒出有家庭问题?那天晚上我想不通,睡不着,一晚上蒙着被子抹眼泪。

第二天,为了不让领导和同志们发现,我一大早起来用凉水拍了拍布满血丝的眼睛,不露声色地到三连四班当了火炮手。部队连队是最辛苦的,为了接受组织上考验,实现早日加入党组织的愿望,我甩掉了思想“包袱”,在训练中摸爬滚打,工作中吃苦耐劳,各项工作走在别人的前头。连队的干部看我表现突出,又有写写画画的特长,很快担任连队团支部的副书记,连队出板报、讲团课的任务虽然占用了我很多业余时间,也给我创造了许多读书学习的机会。

  出国作战对每一个热血战士都是难得的机会,但是当时对出国人员的政治条件要求更高,凡是有家庭“污点”的,或者表现不好的都要提前复员或转业。连队干部担心我复员退伍会背“思想包袱”,指导员特意找我谈心。我不甘心带着“疑问”复员,坚决请求参战,也恳请组织上帮助把我的家庭政治“污点”调查清楚。在我的恳求下,经连队请示批准,我才被作为特例批准出国参战,经过近两年的战场生活,我经受住了考验,虽然因为“家庭问题”不能在组织上入党,但是被连队树立为“思想上入党”的先进典型。

  年夏季,河南的政治形势发生了变化,家乡原来掌权的“造反派”被调整,哥哥也恢复了党籍。我趁机请求组织上重新调查。部队领导对我的请求很重视,那时从老挝到我老家的书信要经过多次周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我家历史清白的证明信送到了我所在的连队。年8月份,我被正式接纳为中共党员,终于在援老抗美的战场上圆了自己的入党梦,当我举起右手宣誓的瞬间,两只眼睛充满了激动的泪水!

八、傣族村记

年9月份我们按原定计划,即将完成出国作战任务,部队正在准备换防回国。突然传来了小道消息:中央的二号人物(指林彪)出事了。林彪作为毛主席的接班人已经写入党章,从“文革”以来,人们不论是吃饭前和开会时首先要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谁要敢妄议林副主席个“不”字,不掉脑袋也会坐牢的。起初只有个别战士窃窃私语,后来连、营以上主要干部从上级机关开会回来,才透露了“9.13”林彪出国叛逃的事件,战士们得知消息无不感到震惊!为严格保密,消息不得外传,中央的有关正式文件不能在国外出现,只能允许手抄件在援外部队中传达,于是部队抽调少数干部战士回国抄写文件。我自从进入连队,每期的黑板报、宣传栏基本上由我承包了。我的字虽然不是很好,还算写得工整,因此,连队抽调我临时回国抄写文件。

  记得我们一行十来个人,乘坐着部队的军用卡车,一摇三晃的被送到云南勐腊县边境的一个傣族村寨。云南的勐腊县距离老挝的孟拉县仅是一地之隔,然而经受连年战乱的老挝边境与我国的边境天壤之别。当我们踏上祖国的边境,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中国的边境,虽然没有原始森林,但是道路明显宽了,路面平了,街道两侧砖瓦房屋成排成行,少数民族的穿着打扮各式各样,人们的笑容使我感触到生活在和平的祖国无比的幸福和自豪。

我们进驻的村寨不是很大,大约有十几户人家。我们除了集中就餐外,都分散居住在村民的家里。我被安置在一个三口之家的农户,房东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妇,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东家男的中等身材,黝黑的皮肤显得很精神,小女儿穿着傣族的服装,两只眼睛又黑又亮,水光红润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房东和村子里的人住的都是用茅草和木桩搭建的高脚楼,楼上住人,楼下放置农用工具,男房东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语,女房东似乎听不懂我们讲话,见面时总是微微地笑着,小女孩会讲普通话,然而很少言语,见面打招呼时总是面带羞涩。她习惯穿着一身黑色绣着花边的衣裙,走起路来迈着轻盈的步子美得像小燕子一样。高脚楼的墙壁是用竹板编制的,比起我们在老挝搭建的帐篷竹屋密封得好,宽敞得多,结实得多。

在房东的引领下,我顺着楼梯走向二楼,见到一米多宽的屋檐下放着一张有90公分宽的单人床,房东笑着说:这是你休息的地方,走廊里面积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四面透空,光线挺好。我的床对面是房东家的主房,地上铺着又厚又宽的木板,没有门磕和屋门。房东很客气,专门带我参观了主房,主房挺宽敞,房间没有照明电,四周见不到窗户,室内光线暗暗的,透过楼梯走廊的光亮,我看到进门的地方支着火炉和做饭的炊具,房间除了放着简陋的生活用具,没有见到像样的家具,墙壁的正上方挂着一把猎枪和弓箭。由于光线灰暗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模糊。没有照明电,东家用传统的煤油灯做照明,小竹楼里时常散发着淡淡的灯油香味。男房东白天务农、打猎,女主人很少露面,小姑娘虽然不多说话,但从她那得体的服饰和笑容可掬的眼神里,感受到傣族少女温雅、端庄、自然的美!

我睡的小床面对房东住房的大门,好在有蚊帐作遮拦,房东家里人很礼貌,从不大声说话,为了不惊动我休息,他们总是蹑手蹑脚地从旁边经过。后来得知,傣族人很讲礼貌,在路过别人在睡觉时总会小心翼翼,如有两个人在面对面聊天,路过的人必须从身后经过。房东家对我很热情,他们还多次邀请我和其一家三口人,围坐在火炉旁吃烤红薯。

傣族老乡们很讲卫生,房间里没有洗漱间,各家的马桶要倒在村旁的一条小河里,小河距离房东家很近,河面横着一座独木桥,过去桥就是全村男女共用的小茅房。村里有一眼公用水井,地下水清澈得像一面镜子,水井的青石板很有历史了,地面磨得又光又亮,水井旁边备有专用的打水桶,村里规定自家的取水工具不能入井,也不允许村民在水井旁边洗衣择菜。小村寨虽然是土路,但地面保持得很干净,马路上没有路灯,人们天一黑就躲进自己的家里,当夜幕降临时河沟里蛙声齐鸣。

抄写文件说不上艰苦,但是活并不轻松,我们时常要加班加点,每到夜深人静时,我们抄写文件的房间的灯还在亮着。胳膊写困了,甩甩手腕继续抄。眼皮子打架了,揉揉眼接着写。

  清晨,当东方地平线刚刚露出鱼肚白光,村子里雄鸡早早地把我唤醒。我在老挝的两年没有听到鸡鸣狗叫,刚到傣族村时听到远方传来的驴叫、鸡唱、鸟鸣声感到特别的亲切。我总是情不自禁地站在屋檐下,望着各家房顶上袅袅的炊烟,大口吸吮着微风扑面的芳香,真有一种云淡风轻、飘飘欲仙的感觉。

  房东习惯在高脚楼一层地面晾晒稻谷,午间引来一群群小麻雀在地上蹦来跳去,一群小朋友跑来跑去捉麻雀,小孩子们把捉到的麻雀就地烤熟,吃起来的那个高兴劲儿无言以表。有一天中午我看到一群小朋友们高兴得喜笑颜开,走近一看,原来是他们捉了一只老鼠在烤着吃,令我不由得唏嘘好久。

傣族人沐浴也和老挝老族风俗一样,习惯在河里洗澡,女的也不回避男人。有一天中午,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不争气的肚子扁在午睡时“咕噜噜”的叫,我捂着肚子急着找厕所,要到厕所必须经过独木桥,当我快要走到河边时,传来男人和女人的说笑声,望眼看见几个男女赤条条地在河里洗澡,相互还在撩水逗笑,吓得我立即扭头就跑。后来我和房东提起这件事,才知道当地的傣族人也和老挝的风俗一样,天热时,男女习惯在河水里一起沐浴避暑,不一样的是我国傣族人皮肤又白又胖,老挝的傣族人又黑又瘦。

  我们在云南傣族村满共待了15天,时间很短,抄写的任务很繁重,每天除了一日三餐,抄写文件和夜间休息,没有机会走家串户,更不能离开村庄。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傣族村老乡们的热情、淳朴、善良的品德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国边疆秀丽的自然风光也令战士们流连忘返。当我又一次跨过边境返回部队时,似乎又穿越到原始部落的时代,重现着老挝贫穷落后的景象,更加愤恨美帝国主义及其在老挝挑起的战争!

九、悄然回国

从傣族村回到战地时,连队里正在开展“批林批孔”活动。带回抄写的文件还没有来得及传达,部队突然接到了中央军委关于援寮高炮部队回国的命令。一听说马上要回到祖国的怀抱,战士们高兴极了。当时老挝没有战事。按上级要求我们部队在撤出前打扫战场,平整好阵地移交给当地群众。老挝群众得知中国部队要离开,十分恋恋不舍,在撤出阵地之前,当地政府组织演出团队为部队专场演出,群众自发地给连队送来南瓜和野山果表示感激之情。战士们与老挝群众虽然语言上无法交流,但是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到老挝人民的留恋和感激。

  年11月7日连队悄悄地撤出阵地,连夜踏上回国的返程。当我们路过烈士陵园时,全体指战员们专意下车,整装肃穆,向长眠在老挝上寮地区的烈士们告别——战士们由衷地发出感叹:烈士们安息吧!你们虽然是无名英雄,但是战友们不会忘记你们!祖国不会忘记你们!家乡的人民不会忘记你们!

  部队回到了云南边境勐腊县,干部战士换上出国前留在国内的军装。出于保密,沿途没有欢迎的群众。只有在部队入住接待站时,才看到挂有“热烈欢迎子弟兵凯旋!”的横幅标语。

  从云南的边界到昆明摩托化行军,部队翻山越岭又连续行军七天七夜。战士们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心情无比激动,大家一路上忘掉了疲劳,在车上笑着、唱着。十一月份的云南,四季如春,尤其是当车队进入西双版纳的林荫大道时,道路平坦、秋风送爽、满眼绿色。阳光筛过林间缝隙,洒向大地,马路似乎变成了一幅幅斑驳离奇的水墨版画,让人恍入人间仙境。

云南是我国多民族的省份,她们能歌善舞,每到一个接待兵站,当地的文艺团队献歌献舞,不同民族的装束和演员们优美的舞姿,沿途美丽如画的自然风景,令战士们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悄然回国

年11月11日部队回到四季如春的昆明,昆明军区首长,特意接见了前线归来的将士。11月26日,历经几天的列车运行,部队回到了久违的福州市,我们圆满地完成了出国作战的任务,结束了长达近两年鲜为人知的援老抗美战地生活。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岁月渐渐地远去,但抹不去当年秘密出国作战的印记。回望四十年前的战地生活场景,总让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场战争现今虽然解密,但时过境迁,仍然少为人知。我们的一些战友已长眠在老挝,许多参战人员留下了伤残,活着的战友们如今都已两鬓斑白,他们没有名利追求,心中诚挚盼望着——

盼望祖国繁荣富强!

盼望世界和平!

盼望中老友谊万古长青!

年11月9日

注:由于本人在抗美援寮的战场上是基层连队的主要炮手,很少离开阵地,了解的信息甚少,仅是所见所闻拼凑成文,且文字水平有限,免不了有许多错漏地方,请读者给予理解和指正。

李金来,河南内乡人,年应征入伍,历任高炮72师团1营部侦察员,通信员,团部放映员,1营3连火炮手,炮班长,代理排长。年随部队赴寮作战近两年,年复员转业洛阳工作。曾任中共洛宁县委书记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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